“天黑了,我想回家。”
他反握紧我的手,“好,我们回家。”
而后他背起了我,缓缓走出了牢房,一步一步,沉重而漫长。夕阳西下,顾清洛背着我,不知走向了命运的何方。
我回到家后,终日将自己关在房中不肯见人。明明讨厌喝酒的我却天天将自己灌得烂醉,我怕自己清醒过来,清醒地认识到宋玉不喜欢自己,清醒地认识到身上带着污点的自己,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可笑与无力。
这天林宛来找我,我们隔着门窗,她问我:“你累了吗?”
她果然是最懂我的那个人,她知道,我厌倦了,我厌倦了这反复无常的世间,痛苦得令人留恋。
“我很累,很累。”我亦轻声告诉她。
“你若累了,不妨想想当初你是为谁种的这株合欢,我虽不知缘故,但想必他定是你珍重的人。你念着他,便不会觉得很累,这世间尚有一番甘甜。”
林宛言尽于此,然后我听见脚步声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她走后,我缓缓推开门,院中的合欢仍是未开。从前,合欢之于玉兰,是刹那间的芳心暗许,是岁月的温柔相待,是清晨的眉眼缱绻。而这株合欢,是暗夜里的天人永隔,是牢狱里的仓惶逃离,是姜宜笑的黄粱美梦。大梦三年,恍然醒来,早已物是人非。
我想去向爹娘请安,毕竟,我现在只剩下他们了。来到房门外,我看见屋内人影绰绰,以为爹爹正在谈生意。可谁知,我却听见一句话,
“我愿娶姜宜笑为吾妻。”
推开门,是顾清洛跪在地上,向我的爹娘提亲。我整个人都没反应过来,只顾向前跑,好像这样就不用面对一切,可是我又如何能逃得开呢?我看着顾清洛追上我,他拉住我,
“姜宜笑,我们谈谈。”
他说,我们谈谈。我也便好好同他谈,从一切开始的时候。
我说:“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个人在读诗,声音清冷微哑。我爬墙窥视,才知这世上当真有一人能让我只一眼就欢喜过甚,恨不得将他捧到心尖上,沉迷至今。没见到他时,我只觉得天地都要黯淡几分,失了颜色,心里念着,思着,想着,与他执手,与他偕老,甘之如饴。我知他不喜欢我,可那又如何?我喜欢的他,是眼里有欲望有野心的他。他应该去更远的地方,去施展他的才能。他不能成为姜宜笑的夫,他那样骄傲的人,不应该被囚于鄢城。而卑微如我,担着罪罚的姜宜笑只能一辈子留在这里。所以他不能喜欢我,因为我不允。怎么?我是不是很可笑,明明自己才是那个被抛弃的人,却要装作一脸淡然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无所谓。可只有我自己最清楚,当我跟他说‘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时候他甚至都忘了拒绝我,转身就走。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区别,都是一副空壳。顾清洛,你懂吗?”
顾清洛缓缓开口,眸子里是一片冰凉彻骨:“是宋玉吧,”他似乎听不懂我话的意思,只是自顾自说着,“你看他的眼神和我看你的眼神是一样的,只有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眼神里才会有那样的炽热,可你看我的眼神从来没有过。我也曾想过放弃你,可你已经在我的心里扎根了,连着血肉,牵着神经。哪怕我只是想想要离开你,都会心痛得不能自已。”顾清洛仿佛在说一件不属于自己的事,神情淡然自若,好像已经排练了很久。可仔细看,才会发现他在微微颤抖。
“够了!”我粗暴地打断了顾清洛,仿佛一头发狂的小兽般对他怒吼:“我根本就不喜欢你呀,我喜欢的人自始自终都只有宋玉一人,我们可以是朋友,可以是兄妹,却唯独不能是夫妻。我怎能负了你?”
“我只知道,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承得住这般不喜欢我的你。”
顾清洛面色依旧云淡风轻,可说出的话却令我心痛至极。我仰天大笑,苍天真是爱捉弄人,我爱宋玉而不得,顾清洛爱我而不得,绕了一个圈,终是谁也没能得偿所愿。
“好,我成全你。”我转身离去,再也没回头。
顾清洛听到我的回答后,只是木然地站在那,突然眼泪就掉了下来,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像是平地惊雷,却偏又微不可闻。随着空气迅速蒸发,整个人显得苍白而又悲戚。
明明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可为什么心里会这么痛呢?像是被人活生生剜去了大块血肉,万蚁蚀心,也不过如此。他大概是知道,自己这辈子怕是再也见不到当初在梅林的那个娇俏的姜宜笑了。她把自己所有的好,都给了别的人,而他自己,好似她和宋玉这出戏里,他永远都只是个过客。看得清悲欢离合,曲终人散,可所有人的风花雪月,才子佳人,都与他无关。曾经的纨绔子弟,成了爱情的囚徒,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骄傲走向失望,最后走向绝望。如此这般的轮回,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