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几缕额发间,是他带上潋滟酒色的微醺双眸。顾清洛就用那样的目光看着我,一只手紧握我五指,另一只手绕去我背后,将我从软塌间扶起,揽进他温暖臂弯中。我无力地靠着他并不似看上去清瘦的胸膛,只觉那里有无穷无尽的暖意涌出,温软了我的身子。但我听见我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清冷又寂寞。
“今天,我很欢喜。”他喉间发出满足的喟叹,声音也似带着酒意。一直执着金盏的玉琢般的手送至我面前。我望着碧色的合卺酒,默然不语。那碧色幽深的酒面便泛起了涟漪。
红衣骑白马,青庐合卺酒。多少女子寤寐期待的一刻,我却扯了个虚弱笑容,声音轻得近似温柔:“顾清洛,我是不会喝下这合卺酒的。”
那片涟漪层层泛起,又一瞬归于平息。我听见他声音慌乱无措带些狼狈的笑意:“你莫怕,我知你向来喝不惯酒,便特意换作果酒,甜的,我想你定会喜欢……”
我依旧恍惚虚弱地笑着:“真的,我不需要。”他沉默。我便自顾自说下去,“今日之前,我还很乐观,我乐观地想,兴许哪一天被我关在心里,我自己都觉得吵闹的心思,就转移到你身上了,哪一天我就再也不寂寞了。可是,方才,我哭了。一瞬间我就被打回了原形,我想,我兴许一辈子都不会需要其他人了。所以,顾清洛,我是不会喝下这合卺酒的。”他沉默良久,久到我忍不住想抬头看他。
“姜宜笑,怎么会这样?”他说,“怎么会这样?我在郢都的时候,有多少女子为我望月迎风,泪湿罗帕呢?那些带着女子幽香的,绕着首首情诗的,洒满泪痕的罗帕,我是怎样随意地接过,厌倦时便如何随意地丢弃。只是我烂醉花间时,没有人告诉我,千里之外的鄢城,有个姑娘会教我心里开出尖锐疼痛的入骨甜蜜,让我明知她会拒绝,却仍要把那盏合卺送到她面前去。”
“怎么会这样?”有似是温热似是冰冷的泪钻入我的发间,我缩在他臂弯里,头一次,没有挣扎,也没有吵闹,只是静静倚靠,维护着他被泪水湮没的骄傲。如我一般,盛气凌人却又卑微不堪的骄傲。
把顾清洛掩在红软锦衾间,我才猛然发现,屋内喜烛皆已临近熄灭。我便坐在床沿,像答应嫁给顾清洛的那个夜晚一般,双手抱膝,下巴靠在膝上,将整张脸都埋进臂弯里,只余双眼睛痴怔望着烛影。
等到烛火蓦地熄灭,残晓月光便如水倾泻至这骤暗下来的窗内,留一地清影。
很多年后,我仍清楚地记得那个夜晚。那个夜晚,我缩在顾清洛身旁,凑近他的耳朵说,“我娘说,女子一生得为一人穿一袭嫁衣,足矣。如今我深以为然,今日,穿着这嫁衣走一天,我太累了。”
然后呢,我对他说,于我,身边人不是心上人,于他,枕边人不是知心人,这般生活本就惨烈,只望他莫要再强求。他沉默闭眼。然后呢,本来还想说很多话的我,弯弯绕绕到嘴边,也只有一句“晚安”。
也是很多年后,我才从他口中得知,他当时,睁开眼来,苦笑回了句:“我如何能安。”那夜,我躺在床上,望着月光,心里想的是,我如何能安?
是了,谁人能安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谁人能安?
☆、后来
我和顾清洛的生活,平淡得激不起一丝涟漪。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维持着表面的欢愉。我还是如从前一般,不大爱出去,只喜欢在庭院里看看书,练练字。有时候,我会去找林宛,我们坐在一起,只是静默无言,便也觉得十分安心。
只是在我出嫁后一年多,林宛也出嫁了。她出嫁时,我就在她身旁,我问她:“你可欢喜?”
林宛只说了一句,我便要掉下泪来,“我们嫁人,不过是为了一个归宿,何来欢喜?”
我竟不清楚当一个女子穿上嫁衣的那天,受尽众人欢宠,而当她褪尽铅华时,她也永远失去了曾经的自己。那些翩跹时光,如歌岁月,都被锁在闺房里,落了灰,再也不会去轻易触碰。
我看着顾清洛一天天变得沉稳起来,他开始经商,开始早出晚归,甚至开始变得像宋玉那般冷漠疏离。
我害怕这样的顾清洛,他本该是骑马绕城有着轻薄笑意的男子,他本该是肆意欢歌纵酒豪情的男子,他本该是微倚珠帘吟诗看书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