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_作者:泠零(18)

2018-10-03 泠零

  稠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稠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何/稠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第一次听见《稠缪》时,仍是在母亲那姊妹的婚礼上。闺房间,一班姐妹环簇那嫁娘,有的已嫁作人妇,有的过了韶华却仍浪迹风尘,只是同样娇艳欲滴的面容,同样婉转动人的歌喉,同样或羡艳或祝愿的眼神,汇成这一首《稠缪》。而尚年幼的我,只得一会闻,此后,便再忘不掉。

  而之后,我曾在梦中,第二回听过,那是个极荒唐,却又美好得令人不愿醒来的梦。彼时,宋玉立在如初雪般的玉兰下,而我立在合欢树下,梦中的合欢全然开了,从枝间披挂而下,丽色融融,光艳人间。

  而我痴痴立着,,他在玉兰下淡漠站着,中间再无那三丈高墙。合欢便越过轻缓流动的风,去落满那人肩头。那人便笑了,红色,白色,皆在那人温柔的恍惚笑意中,融融转动,又汇成那样一首《稠缪》。

  如今,他站得离我又何止梦中那般近呢?比牢中隔着栏杆,我殷殷望向他时,还要近上许多,近的恍似我一伸手,便能牵住他的衣袖。

  他依旧笑着,不过那是嘲弄,嘲弄我的苟且与寂寞。如此便再无痴痴与淡漠的默契,合欢与玉兰的般配。唯有他拢着袖子,郑重对我说:“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新娘啊新娘,你要如何度过这良辰。笑意却是凉薄。

  也就是那一刻,我恍然大悟,为何我只说流离,却不提与他分离。所谓分离,当是相互交换了花梦的两人,松开手时落下的每滴泪都和着血的,才作分离。而我和宋玉呢?却顶多算是流离,一个漫不经心毫不留恋地抽身走了,另一个便在空虚出来的心尖上长途跋涉,颠沛流离。

  此后的我,便真真意识模糊到只觉身上彻骨的冷。又是由喜娘牵引着木偶般的我在喜堂上应付辗转,再扶着我,进了新房。

  一坐在喜榻上,身子便大半陷入松软被褥,可喜烛明亮,暖炉生烟,我拥着厚重喜服,却仍忍不住隔着冰冷衣革紧紧拥住自己,像是想融碎了血肉,来换一点暖。

  喜宴仍未结束,不时欢声晏语透过层层门帘传来,模糊失真地似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新房内大多侍婢都讨着欢喜热闹,结伴跑去前堂。再有便也在门外,透着掩掩映映的门窗,窥着喜色,话着家常。

  房内铺天盖地的红色间,唯有我拥着自己,像是在睡与非睡之间挣扎,却好似在生与死的界限上徘徊一般难受。蓦地,糊了红纸的窗外传来脚步声,极轻极浅。微妙一如簌簌雪落。跌进一片柔软间,再也起不来的我却突然拾回意识。

  我缓缓地用僵硬发冷的手指颤抖地扯下红纱,层叠掩映的红云后的世界逐渐变得真切。我透过依旧模糊的双眼望向红色窗纸上,那绰约投映的白影。

  我用力地,笨拙地举起袖子,擦去面上涕泪。冰冷而厚重的绲边磨痛我的面颊,我却仍抑制不住的哭泣,那些隐晦的,自己都觉得本该熄灭的心思就那样在那人轻浅的脚步声中苏醒了,带来了我自己都惊讶的悲伤。

  手指颤抖地抚上那白影,我恍然忆起,那一个莫名欢喜的冬晨,我亦是这般,手扶着高墙,面上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傻笑,心里涌起一种,教人热泪盈眶的喜悦。

  可那人影却是茫然无措,像是醉了酒,冒冒失失撞入女子花房的少年,迷茫地左顾右盼,视线撞见窗上红纸,一时痴怔。他就那般,与我隔着红纸,隔着我杂乱心跳,对视。

  半晌,他似惊醒,转身狼狈跌撞地冲出了院门。狱中那一仓促尴尬的离别,他亦未似此时狼狈。

  红纸上的白影愈发模糊渺小,支撑着我的力量陡然消失,那种彻骨的冷和生死徘徊的混沌,复又席卷而来。我恍惚地想,梦中红缨如火落满他肩头,亦是同那红纸上的白影一样好看。

  “宜笑,宜笑……”一片虚无间,似是有人在唤我,一声一声,固执不舍,缠绵悱恻。我的眼睁开一线,模糊可见大团红黑色,有温热气息拂在我面上,携着酒气,带着暖意。

  那团温暖的红黑色蓦地消失,我无意识地伸出手,孩童般的摸索寻求,吃力地在半空虚晃,却迎上一人温暖手掌,似乎无穷无尽的温暖正从那炽热掌心传来。

  我却惊醒,入眼便是玄色团龙纹绣红衣,再往上,是那人从中衣中露出的一截雪白衣领,似带微醺的潮红修长颈项。再往上,便是顾清洛雪白双颊尽染霞红,鸦色长发安当地束在灿然金冠里,只有几丝乱发飘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