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盼着它早日长高,攀上高墙,如同隔院玉兰飘落我家庭院一般,也将这合欢飞扬,落满那人肩头。
林宛今日来找我叙话时,我正在照顾合欢树。我伸手逗弄幼嫩的树枝,林宛在耳畔说了什么,我罔顾不闻。她却突然拽紧我的胳膊,惹得水珠直往我手中钻,濡湿了大片绯红衣袖。我无奈地对上她的清澈杏眼,“怎么啦?”
林宛眨巴眨巴眼睛,我立即会意,“不去!”
她温软的身子更靠近我的身子,抹了兰膏的云鬓,伴着红白饱满的脸颊软软靠在我肩上,杏眼盈盈含水波。温香软玉在旁,嗯,我也不为所动。
林宛见我仍是一脸淡漠,,便悻悻地松开手,也学我蹲在一旁逗弄合欢,鼓着粉白双颊,“你不去可别后悔啊!郑家小妹都哭着向我抱怨,家里管得紧,不让出桑,都看不了书院的学生晨读,你要不再……”
她的话语被打断,我紧紧抓住她的肩头。
“你们出桑,是在哪儿?”
我依红偎翠地一路去出桑时,林宛几度想摘了我的面纱。她睁圆一双杏眼,不解道:“宜笑,你穿红色不是极好看吗?还蒙着面纱作什么?”我忸怩不安地扯扯身上的月白绲红绫襦裙,苦涩笑笑。
彼时已是春末夏初,河畔依着的桑柳皆沐浴在一片碎金的阳光中,河溪从山脚流至城边,泛着粼粼金耀的柔波。
来时路上,我还没想如何自持,不乱阵脚。可真望见他时,才发现感官触觉皆消融在轰鸣的心跳声中,无法移动,无法摆脱。眼中的世界本该容纳很多,初夏之阳,意气男儿,云鬓香鬓,以及满世界的桑叶之碧,可那都消弭在如雪麻衣之外。
林宛执着我的手将我唤醒,笑道,哪家郎君叫我看得发怔!我失笑摇头,林宛她哪知道呢,只为这一时半刻,我把柜中衣裙穿了个遍,直叫母亲赞了好几声,才放心出门。
往前,我总笑家中侍婢,为讨郎君喜欢,每日更换衣妆。可当自己蒙上面纱时,才惊觉,遇上某个人时,你不得不低头。就如此刻,我站在桑叶浓碧叶隙间,透过初夏的阳光望向那人,便已是不可方物的美好。
对面男子皆鲜衣怒马,时时回顾,惹得采桑女娇笑频频。只我痴痴站在这里,他淡漠地站在那里,又未尝不是一种默契。
我听见他吟咏诗句,我心中亦低低唤道“子渊,子渊。”我看见河畔金柳轻抚他宽大的衣袖,便轻轻地,将枯枝折下,让那金与白温暖我眼眶。
经年后回想,那不过是一段我偷来的时光。旁人皆在桑叶鸟语间忙碌,而我偷得半日清闲。我躲在那样一个偷偷的位置,那样偷偷地看着他。心间偷偷地担忧,他清亮目光在哪家姑娘明艳面孔流转,又偷偷地将我忘了。
我偷偷地贪心,渴望他目光在我身上飘过哪怕一刻,可我又偷偷地将自己放低,偷偷地将自己藏起来。我偷的,是自己一生早已要注定错过的美好。可我不后悔,偷了那个不问来路与去路,为他沉默的自己。
☆、第二个梦
梦境再次由一片虚无的令人窒息的黑开始时,宋玉心中甜蜜的一紧。他笑了起来,如孩童般,天真肆意,带着不沾染任何色彩的一派粲然。他像顽童伸出手讨要饴糖般,转身四顾,甜蜜而惶急地寻找。似是为了回应他的欣喜与惶惑,依旧是那片黑暗的最深处,出现了那个依旧是火红的人影。
这次宋玉没有向她狂奔,因为他看见,那人影正在逐渐清晰。依旧是周身伴着簇簇火焰般的合欢,她踏着缕缕红缨,伴着银铃般笑声而来。风吹动她的黑发,于是火红的合欢从她的发间穿过。风吹动她的裙摆,火红之下露出方莹润如玉的脚踝,其上铜铃铛铛。
宋玉望着她,杂乱纷纷的心跳变为了缓缓律动,四肢百骸那一丝丝焦躁与欣喜都向他眼底汇去,融成一湖盈盈流转的春水。没有约定谁会来,没有约定谁在等,不过梦中惊鸿一瞥,他便知道,那是她。
她挥手,红袖在空中烟燎雾绕般徐徐展开,遮住那双精华闪动的眸子,袖角拂过地面,是微凉的,顺着袖角逆流的,属于人间烟火的万千颜色,是温暖的。
红袖偏偏落下,宋玉恍神发觉自己立在一池澄碧春水中,夹岸生着如燃赤锦的合欢花。而那人倚坐在合欢花枝上,如同美人朱唇上薄薄一层胭脂的红在风中自由舒展,却夺不走她火红裙摆半分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