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我听得隔壁传来交谈声,便爬墙窥探。只见宋玉正与那人争吵。他争吵的样子不似常人那般怒发冲冠,他的面色平静如常,可说出的话却带着讥讽,双手紧紧抓住袖口,指节发白,含着隐忍。宋玉终是放弃与那人做口舌之争,转身离去,神情倨傲。
我从未想过,宋玉这般清冷的男子竟会与人争吵,我向来以为他对什么都是不屑的。我悲哀地认识到,我对宋玉的了解微乎其微,我只知他来自郢都,名唤宋玉,字唤子渊。其余的,我皆不知,可他却是我平淡十五年来,唯一的光芒。像是在黑暗里的蛾子,待久了,便益发向往光亮,哪怕是火焰呢。
可那时的我不知,与他争吵的男子,将会是为我这场锥心彻骨的爱恋画上结点的人。
三年,整整三年,景差在郢都过着勾心斗角的日子。他有很多次都想回来,带着宋玉离开这,可他也知道,自己并没有足够的权力,便不能好好保护那人。于是,只能愈发阿谀奉承,逢迎过场之事做得多了,便也麻木了,便也成了他最讨厌的样子。可那又如何呢?为了他,入了魔,豁去命,也再所不惜。
他说要荐他入仕,这本是他的抱负,可他却说再缓些时日。他不是没有惊讶的,然后瞥见邻院的一抹倩影,恍然若失。
原来,三年里,很多事情会改变,很多人会聚散。可他们之间,永远都只能是朋友,跨不过的线,看不到的情,斩不断的念,可笑而又可悲。举起酒杯,自斟自饮,烈酒入喉,是呛出了泪的,可人啊,怎么还不醉呢?
今日,我依旧在天方微明的时候起床,在庭院散步,等着读书声响起,爬上高墙。可是我却在墙边发现了一方白绢,拾起,上面是写了字的。很熟悉的字,自己的闺房中还有一张差不多的,只不过这些字的竖画都收笔过重,和那张不同。不过我也没多想,白绢上的内容很简单,晌午竹林相邀。落款只有一个玉字。
不过短短七个字,我却觉得整个人仿佛身在云端,激动得不能自已。子渊,我的子渊,原来他也是喜欢我的,他那样矜贵的人,肯主动相邀,已是不易。既然你已经向我迈出了第一步,那么接下来我会一步步向你走来,那些以后的温存时光,是只属于你我的。可这世上,又哪里寻十全十美的爱情呢,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自欺欺人罢了。
我回到房中,仔细地打扮起来,一身白色的烟水百花裙,发间别了一支镂空兰花珠钗,越发衬得身姿袅娜,几番对镜梳妆,才肯带了面纱出门。
来到竹林,绵绵薄雾缠绕着群山,飘渺无踪,混合着溪边流水穿石声,别有一番意境。我心想,今日幸是穿了一身白色衣裙,与这景致相配,若失穿了红色衣裙,倒是俗艳了。
路上遇到一位老翁,看我额间略有薄汗,便舀了碗凉水予我。我推脱不过,便接过饮尽。只觉这水清澈干净至极,酷热便也消去了大半,想要谢过他时,人却不见了踪影。
我心下赶着去赴会,便也不大在意。到了竹林深处,我却没瞧见宋玉。起先我以为他来迟了,便端坐在一方青石上,静静等着。可直到夜幕降临,天空中已有了点点星辉时,他还是没来。四周寂静无声,只能闻得些许蝉鸣,我开始有些怕了,心想着莫不是明日再来时,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些声响,便壮了胆子,前去查探。
我小心地向前行走,却蓦地看见那竟是宋玉,心中甚是欣喜,便低低地唤他,子渊。可他像是没听到,只顾向前走着,我便追了过去。突然间,我竟看见我的爹爹出现在宋玉面前,我揉了揉眼睛,才确定那是爹爹。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我却永生难忘。我看见宋玉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石,狠狠向爹爹砸去。顿时,爹爹的脑袋上便多出了一个血窟窿。他们俩开始厮打,像是深林里最凶悍的野兽,用最原始的方式肉搏,每一下对方的身上都会被撕开大块的血肉,露出森森白骨。
我惊恐极了,整个人跑上去,试图将他们分开,可宋玉却一把将我推倒在地。他眼神里的狠厉,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那样□□裸地对杀戮的欲望,像是地底最深处的恶鬼,在肆虐咆哮。
我开始恸哭,不知道该做什么,一个是我最亲的人,一个是我最爱的人,在我面前互相伤害,我却无能为力。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在我面前,可只有一个能活。我终于下了抉择,拔下发间的簪子,满头青丝飞舞开来,如秋叶般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