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者为王_作者:落落【2部完结】(104)

2018-08-24 落落

  “叛逆期啊。”

  “消沉过一阵。一方面觉得毫无希望,一方面又相辅相成地,好像力气都积蓄起来,人变得易怒。我总在想,那时只要有一个坏朋友出现,递一支来路不明的烟,或者跟我说,有件很刺激的事你敢不敢做,我大概现在的境遇就彻底不同了。我父母每个月要收拾好行李来探望我吧。所以,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算幸运。”他边吃边说时,声音也随食物一起糯开了,“至少那几年的浑浑噩噩没给我带来更大的麻烦,仅止于此地结束了。还是幸运的吧。”

  我颇不合时宜地跑题:“知道吗,你这段话很能迷住一些小姑娘的。以前对其他人也说过吧。”

  “没有。”

  “才怪。”

  “是真的。”当四周的乘客开始稍稍增多起来,马赛收起腿,朝我侧过脸,“以前她们不会问到我的家庭或学业状况。不太谈及这些。”

  我迅疾地笑了:“哎呀真是,我忘了,我这套从相亲里培养出的聊天路线,让你不适应了吧。那等一会儿,缓一缓,我再来问你家有几套住房,是不是在你的名下吧。”

  马赛顺着我的玩笑仰向广告牌:“是这样呀?”

  “介绍人说对方父母都是大学教师”——好啊;“介绍人说对方刚刚海外学成归来”——行啊;“介绍人说对方有两套住房”——不错啊;“介绍人说对方今年三十八岁,父母离异后跟随母亲生活,在证券交易所工作,目前和母亲刚刚搬到新买的房子里,身高176厘米,卖相还不错”——好啊,行啊,不错啊。这条流水线已经运作得极其成熟,再鲜活的骨和肉都能被粉碎成糜,压成固定的条状,然后塞进包装,贴上售价。我面对的每一位男性,哪怕从来未曾谋面,但他们遵循一个最直接而功利的规则,他们只有三种标签可以决定在我脑海中的形象,家庭,工作,住所。这就是我目前所面临的,最大的麻木感了。我却早已默认它的合理。而同时决定忘记,当“剩女”这个词还远未诞生于世的时候,我踩着一双洗后发黄的白跑鞋,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偷偷跟踪自己喜爱的邻班男生。他是,歌谣,偶像,希望,他是可乐打开后先刺激了味蕾的气泡。他有,一个露在颈后的耐克衣领标志,好看的笔挺的鼻梁,一点习惯沾沾自喜的却依然率真的小愚蠢。他简直活在诗里,我写的蹩脚却无止境的诗里。

  当然,看看眼下出版市场里对诗歌的异常冷淡——连第四房姨太太生的孩子也会比它多点关照,就知道什么都在改变。

  于是我也一样,“对方那个女孩”——不知该“谢天谢地”还是“放我一马”,三十岁照样被称作“男孩”“女孩”也算是一种扭曲的现状——“是个女白领,父母都退休了,过去都是知识分子,家境可以的,有房有车,她不算高也不算很矮,长得还是挺不错的”。不到五十字,就已经是我了。不需要有任何其他附加,这就是我此刻在世界上的模样了。

  “你也不必太苛刻了,难道以后相亲都要先准备上一本自传吗,里面详细描述你‘内心的清澈或荒芜’‘你对人世的亲近和厌恶’?!——拜托!现代人都很忙的,下班时间看看地铁上的低劣广告就很满足,没人对你的内心世界感到好奇,甩张照片上来,不要PS的,露腿露额头的就差不多了。”忘了什么时候,当时我在网络上用匿名与人进行相关的谈论时,或许是因为彼此隐藏了真面目,所以总能收到一些毫不客气的留言。

  我一阵哑然,随即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回击的论点。

  不必我用“家庭成员”“家境”“所住地是城市的中心还是郊区”“父母是什么学历”“退休没”“退休前从事什么工作”“有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兄弟姐妹里是不是有高官”“还是有病患,病患是肺癌还是鸡眼”——不必我用到任何一个标签去形容的人。

  他属于“情绪”“冲动”“幻想”“无凭无据的疯狂”。

  又恰恰因为这一点,我总是,我永远看不到那个既腐朽又必须的词语,看不到有可能出现在我和马赛之间,这个腐朽而必须的词语叫“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