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他动手,公司就会把我整死的。”
“……其实不能怪你……”我觉得自己没有说违心的话。
“没有那么简单的。”而她朝我送来感激的眼神,让我着实有些受不了。
“你那么能干,之前给公司赚的钱都够公司每天在路上随便找个人用车轮碾一碾了吧。”我生生把世界五百强说成了人肉包子的黑店。
“别这样讲。”汪岚还有精力来制止我。
“反正先回家好好睡一下……你害怕吗?”
汪岚露出不堪回首的苦笑:“有一点害怕。主要,我觉得特别愧疚的是,偏偏还牵连了马赛。”
“……他不会有事的。”
“我不敢乐观。”
“唔……不会有事的。”他是多么好的人,只消短短接触到你无意的求助眼神,就根本无须反应便愿意站出身体,带着年轻的存有普通正义感的热度,又不忘控制自己的发挥。他连袖子也来不及挽,就要上前替你解难。他躲开了王博潭拔出后由冲你转向冲他的胡乱一拳,你大概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好好地抓住过马赛的手腕了,你在那时就已经获得了得救。那个衣领是在你的眼皮底下破的吧,你终究留下了一分的心情能够任由这个慢镜一格格前推。犹如一根根被拔起的树,白色线头带着卷曲从左到右断裂,弹出微小的碎屑,让你看见马赛脖子深处的发根。
我的眼睛追着道路两侧的树均匀地走,手指间也没有出汗,耳朵里还能清楚地听取汪岚一字一句的絮语。
“你是个很好的人。”
“什么?”汪岚对我突然的发言没有明白。
“真的,我一直很钦佩你,我觉得你很棒,很了不起。”
“……诶?”她想要自嘲地笑,“因为今天这事?你不是在损我吧。”
“哪能呢。我是说,一直以来的……”一直以来,我对汪岚的感情都是厚重的吧,我们可以在上下属的关系中间变成关系良好的朋友,我对她抱怨我那啰唆的老妈,她也偶尔会把写给父母的信给我看,我们应该是非常铁的关系了,应该是不会被那么轻易分裂的。
所以,我到底该怎么做呢。我能做些什么呢。
回到家已经拂晓,冬夜的天亮得再晚,却还是一点点刺破了地平线。空气里的薄暮表明这依然不是一个明媚的晴日。我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茫然地坐在电脑前——下一步,我已经在网页上回到那个很早以前的地址,我重新找到了那个很遥远而陌生的、十八岁的美丽的高中女生。
已经过去了大半年,那个校园论坛似乎多少有些沉寂了下来,也许是最近正接近期末考阶段,再松散的学生也被迫开始暂时远离网络。而我像是一个前来打扫的卫生员,带上了袖套也系上了围裙,用个帽子把自己的头发盘在里面,打扫他们从一个突然暂停的演唱会中留下的饮料罐、塑料袋,和撕成一半的门票。
但我仍能看见她坐在那里。她变成了名字的两个拼音大写,记录在最近的一则帖子里,“XY是有男朋友的”。我于是顺着去看向她,耳机和人分着戴,我看不清那个男生的样子,但应该也是非常明朗、帅气而阳光的少年吧。果然他们是不会变的。他们手里的可乐还能冒着生龙活虎的气泡,是会有人妒忌的,当然有人妒忌,只是那份妒忌也如此吻合十八岁的空气,它再张牙舞爪也只是一把捣乱的吉他,总会被青春的更大合奏温和地吞没。
我一下子丧了气。
完完全全地丧了气。
第十三回
大家都是会碰到关卡、遇见极限的,
身体里的电池总有用完的时候,世界上不存在永动机。
更何况这世界上的爱从来不是靠努力讨能讨来的,
苦苦相求只会让自己在未来回忆时恼恨地气结吧,
所谓期望越高只伴随着代价的越大。
总有几次,我特别想冷静下来,用手术台上的医生或者蛰伏在灌木中的猎人那般睿智的目光、清醒的神智,以及所有建立在生死存亡危机中,不容否认的绝对逻辑,好好思考一下名叫爱情的事。它是一小片紧贴着心脏,无论位置或面积都极为邪恶的病变,或者一头只在追求果腹之欲、单纯粗暴的野兽,却兼具着狡猾和力大无穷。但我还是迫切地想要好好地完成一次真实的对峙,无论胜负至少有一个结果。虽然“思考那个名叫爱情的事”,不用多少时间就会在日后变成一个更通俗的说法“矫情时人总是傻×”,而必然早已有无数的受害者,一再地循环在这条自我否定的路途上。他们不论是喝着市价五十元的兑水咖啡,在餐桌上望着雨景兴叹,还是蹲坐在马桶,凝视卫生间镜子上此起彼伏的水渍,内心都保持一致的酸甜苦辣。我和他们一样被一视同仁着,总是打着一场对比悬殊的仗,常常地,我连对方到底是什么这个基本的问题,都要花上超乎想象的精力,好在想到有其他无数的人和我有着全然类似的遭遇——我们连看清那个对手都得耗费上一时三刻,一世半生的日子,我和他们一起颓颓然地倒在这个较量的开端,似乎也让我不再觉得自己是那么窝囊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