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成百上千的情歌,那么多,成千上万的情话,原来都只是在尝试做一个最基本的事——弄明白,分清楚,那个“爱”字打头的情感是什么。
离解决它还有兆载永劫之遥远。
时不时我和人发出嗤笑声,一致首肯:“什么少女心的,早就死光了。我现在看的都是政治书好吗,我关心美国对华的政策有什么新的变化,都比看‘他睫毛的长度’要来劲得多了。”
“没错,对着那些悲春伤秋的言情最提不起精神了,一门心思想着‘关我屁事’啊。”
这仿佛被定义为某种类型的“成长”,以至于口气中满是对青春岁月中懵懂的自己,毫不留情的不屑。隔阂早已如此之深,大约只要将往日的耸动情怀定义成某种“愚蠢”,今时今日既麻木又傲慢的我,并不是一种无路可退的悲剧,反而可以被内心吹嘘得既独立又高贵——
你看啊,那些大俗的情感对我而言真是一文不值。我在这个人世间并不是为了追求一份美好的爱情而奋斗的,它对我来说绝不是太阳,可以直接作用在我的生死上。我时时刻刻都会在追逐那所谓爱情的路上停下脚步,去看一看街边的演出,吃一顿一个人的饭,然后回家就这样睡了,把命再继续存下来朝前独自地活,梦里也不会觉得难过。
是啊,只要这样想了,我就可以重重地松了一口气,仿佛把前路也找好了,原先海面上的雾都爽利地散去,光把未来照亮,照出一片尽管宽阔尽管洒脱尽管寂静的全无人烟的我的未来。
——这其实是,宛如一纸切结书。倘若真的定了神,下了决心,把大拇指交出来,用不着动到沾血这样夸张的地步,再浅的颜色也行,墙的灰土的褐,能把属于我全部的人生就这样用拇指上的螺纹锁定了,然后和这个不知存在于何处的神签订一纸合约,留给我的应当就是从此往后的无拘无束吧。
又不是什么灵魂的交易,我得到的没准还是更长寿的岁月,只不过割舍掉那些不适合的:喂奶抱孩子,选喜糖挑婚纱,为了房产证吵吵架,为了钻戒光泽度吵吵架,为了去看动作片还是爱情片吵吵架。
看,诀别掉的真不是多么美好的事物啊。
我在一排专卖店里挑了个橱窗装饰最华丽的走了进去。
名品商店大概是世界上最渴望着他人不幸的存在了。相信我,比起节假日里等着情侣一对对你侬我侬地进门选择互赠的礼品,一个满脸杀气的女人踩着贝多芬的《命运》,嗒嗒嗒嗒冲到柜台前,旋风式地扫下最新入货的提包,仿佛自己买的不是一个礼品而是一个祭品,绝对是更常见而合理并且整单营业额也更高的场景。
因而我异常理解柜台小姐一脸刚刚蒸出笼的欢迎,凭她的见识,早就能看出我的冤大头气质,命运坑了我,我就去挥霍。偏巧我也没法违抗,一口气就指了三双高跟鞋让她为我买单。
“后面两双就不试了。反正尺码肯定没问题的。”
“好的。您稍等。”她微微一笑,原先体贴的表层却翘了一个暴露的角来,我看见她已经按捺不住的内心。真是怪了,好像我购物的数额越是庞大,越是得到她更多的不敬来。
在店内的沙发上,休息着一个正被女友纠缠不休的男士。他当然不能明白,无非一个蝴蝶结是缎面一个是漆面的区别而已,至于让自己的女友像《唐山大地震》里一样心碎地为两个钱包“选弟弟啊”“救姐姐啊”地抉择了二十分钟吗。
或许也正因为此吧,多少听到先前对话的他用略带惊奇的眼光看了我一眼。然后他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贬义的复杂。
没事,陌生人的看法基本就跟某些短命的放射性元素一样,持续不了几秒的时间。因而无论在他们看来我是“疯子”“土豪”“败家女”“郭美美素颜时”,姑且认领就是,我只希望自己不要愈战愈勇地又去买下他女友正在为难的两款钱包。
脑海中做的粗略加法告诉我,这次的破费估计上了五位数。绝非可以轻易忽视的小数字,坦白讲我心疼得很,心疼得往后几天都得用白天吃方便面调料冲汤,晚上干吃方便面来消解,但至少眼下我容不得半点犹豫,我心情糟得对自己没法在肉体上下狠手,就必须找别的路子来施刑。
和汪岚的预计差不多,那桩意外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升级。我站在会议室的角落,有些走神地盯着副总经理脖子上的青筋,看它成了一个单独的活物,正在忽大忽小地,一瞬间让我怀疑仿佛这才是控制中心,是在它的操控下,我首次得以领教到副总经理的口才——以往总是和蔼可亲,让人不由得想给他捐钱的上司,此刻正利落而高声地质问汪岚的学历,智商和脑容量。如此一想,也挺辛苦他了,如果门外没有至少两圈正竖着耳朵的听众,他也许可以把脏话用四国语言以舞曲加RAP的形式编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