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轮得到他不认可啊。”汪岚呵呵地笑了起来,“我对他说,他不必有心理负担,恰恰相反,应该是我给他带来了那么糟的境况,我不会就此袖手旁观的。公司不留他,我会走,就算留下他,我还是会承担起责任走的。”
我的思维是大风天里的一根蛛丝,乱得没了形,却又怎么都不肯断,只能毫无自控力地,被湍急的气流随便摆弄:“……是哦……你说得也对……”汪岚是用最大的付出来换回另一个局面的落实。他们成了一对彼此为对方奉献,为对方承担的恋人。故事会变得好看起来,不是吗,很动人啊,大众都爱以自己的思维将之补完,男友替女友报复了她该死的敌人,女友为男友承担下了责难,之后再怎么发展,都是奔着“苦命鸳鸯”“沦落天涯”几个字去的。
我知道自己已经再也不可能有机会对汪岚交代一次,有关我和马赛之间的事。过去曾有的机会没有了,未来的机会也再不可能发生。在这个时候给她破釜沉舟的决心拆台,无疑是最阴毒的补刀,不仅让她的牺牲变成纯粹的笑话,也是给予她的二度背叛。说实话,我不能肯定这一次的冲击就能比她过去遭受到的轻一点,“……那么马赛最后什么态度呢……”我这个胆小鬼,还把期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想要躲进马赛的影子里,藏在他背后鬼鬼祟祟地观察一颗子弹的发出,是炸开了树干,还是扎入了土壤,还是直接进了一片胸膛。
“他说这事会给自己的女朋友带来很大麻烦,所以还没办法那么简单地了结——这人啊……”
我的心脏疯狂地跳了起来,在我脑海里捶得惊心动魄:“他这么说的?”
“是啊,到底是年轻人,这提法多怪。”
“……”最坏的预感要成了真,“后来呢?”
“后来我告诉他:‘你女朋友觉得这样没问题,她觉得很合理,听见了?’”
我一下子颓然地跌坐在地上,雾进了阳台,四周全是牛奶状的白色帐幔:“……诶嘿……?”
“……别提了……说完我自己脸也红了。”汪岚就是在那句话后挂断了电话,她把嘴唇用力地咬了咬,仿佛如此才能缓解那个别别扭扭的第三人称用法在唇齿间带来的酥麻。于是她沉闷了一天的心情终于得以好转,被一个非常天真烂漫的词引发的愉悦快要和往后的失业压力持平,这让汪岚更确信了这段因缘的真实吧。
她从来都相信是真的。从来没有半点疑虑过。她以为自己走的就是一条从A到B的直线,中间没有任何暗门,会诞生出荒唐的曲线C。
我的肩膀抖得非常厉害,手机的振动和身体产生了共鸣般,在我的四肢上造成了更大规模的战栗。
根本不可能接通第二个来电。没有力气提起手指,提起耳朵,提起嘴角,去接通,去听闻,去坦白——我和马赛的联系,只会让我们串联成背地里的罪犯。在哪里挖下的陷阱,接着要如何再设一个圈套,让那段起伏的路线C上再多些障碍,再多一些。于是我和他之间还能说什么呢,大段沉默和大段沉默做着对话?让冷场和冷场互相沟通?我不能指责他,却又做不到一言不发,不能支持他,却也不能强硬地站到反对阵营。我只知道,那次事故导致的挫败,会带给马赛和汪岚同一份的困苦,是别人介入不了,仅能被他们两人共担的宿命感。有了“牺牲”,有了“承担”,有了“共命运”;有了“愧疚”,有了“不舍”,有了“同情心”后,是我已然在垂死中挣扎,但除了迅速繁殖的失败感外,我什么也剩不下。
第十四回
终于当一切都归于静默,
象征两人从此分道扬镳再无往来,
我打开那扇快要被踢穿的防盗门,
空荡荡的走廊如同一截被掐灭的烟头,
再回头看章聿,她站在门后,
整个人被煎熬的兴奋感夺走了灵魂一般站着。
四个月后,我从老妈离开时的关门声里坐直身体。片刻后负气地跳下床,把那两件洗坏后被我扔掉,又让她自作主张收回的衣服裙子再次揉成一团塞进了垃圾桶。我冷着眼睛朝里瞪,老妈全不知道,那件缩水掉一半的羊绒连衣裙,我就是穿着它和马赛分的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