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从小就不太把自己的欲求摆在第一位的人,不喜欢追逐什么,只要周围的人觉得好,那么对她而言,就是最安心的好。所以,几十年下来,我看过她吃很多亏,摔很多跤。只要能解决眼前的问题,她是能做出损人利己,偶尔甚至是有些损人也不利己的傻事来的,尽管她没有恶意,像这次,她不过一门心思想着先哄着她妈妈开心了,至于她自己如何,还有你如何,她考虑不过来。而这个习惯,她一直改不掉,我也没有办法帮她改正掉。能做的只有在这种时候,先对你坦言,我想你是一个非常有头脑的人,能有自己的判断,你也能够有最不伤害她的方法,如果可以让她稍微替自己想想,不要做那么鲁莽的事。
以父亲的立场,我可能不应当将这些对你和盘托出,但她是我的女儿,哪怕一直以来,我和她妈妈都挺担心,有时候,连我们也会走偏,觉得不管怎样,她成家了就行了。但到头来,也不过是随便说说的。我希望她幸福,真真正正地幸福。她能结一场不会有任何遗憾的婚。我想把她无怨无悔地送到另一个男人的手里,不会在将来懊悔我当初怎么就把她送出去了呢。
说了这么些,希望你不要嫌我唠叨。而如果等我们家结束这一阵的“风波”,你还愿意等待如曦放弃那些急躁的想法,和她从头开始的话,我会非常感激的,也会尽力促成。只是这一次,作为她的父亲,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暂时地打消她的希望。
她不应该为了这些而想着结婚的。她应该是想着和自己喜欢的人白头偕老而结婚的。那也是我作为父亲的心愿。
我的要求或许有点过分,但还是先谢谢了。
落款上写着“如曦爸爸”。
其实我在看到第三行的时候,就被胸口的抽噎堵塞了,一下子关了网页。这封很长的信,是在接着的一个星期里,被我以每次两行,每次两行的速度,极为艰难地读完的。最后我如愿地把自己埋在双手里。眼泪和鼻涕把这封信糊得很咸。
我的伤悲根本没有压制的可能,提供它们的来源太多了。甚至不过是假想一下,老爸坐在电脑前——老妈还很早就学会了输入指法,老爸则从来都是用两根手指左右开弓地对着键盘按,按几个就要对着屏幕检查一下。所以这封信到底花了他多少时间,我想象不出来。而他最后还是写完了。他的每一句话都把我写得很透明很透明,聚少离多的生活其实从来没有让他失去半点对我的观察力。他只是不爱说罢了,尤其过去有老妈当发声器,老爸安心做他缄默的调解员。可一旦他察觉到必须出的颓势,他也有着那么深厚的台词。
他觉得我应该是要幸福的。除此以外的所有理由都站不住脚,都是得由他来出面打扫掉的糟粕。哪怕他仍旧要爬上爬下给我修电灯,换水管,补瓷砖,他从来没有动摇过的心愿是,自己再这样操劳几年也行吧,只要女儿最后找到的是一场以幸福为前提的婚姻。
我哭得特别凶,哭得一点底气也没了。
晚上我捧着手机,给辛德勒发去长长一条微信,我不打算揭露自己知晓了他和老爸的邮件往来,一笔带过地说能够重新遇见觉得挺开心的,但最近家里和公司都很忙碌,等自己把这些收拾完,希望还有机会和他做朋友,也祝他在日后的工作中顺利,多保重身体。
我稍显额外地在信息最后打了个回车,留下自己的署名“如曦”。
如此以来,就好像是,隔了很远的距离,和一定的时间,但我和老爸在空中击了一个无声的掌。
当然不是那么欢乐的,激动的。
而是,我们中的一个把手举在空中,然后另一个上来,从掌根开始接触,最后是半空地扣了下手指。老爸的手掌很干燥,有发硬的老茧。
“女儿,要幸福啊。”
“好啊,听你的。”
这样的一次击掌。
最终章
——我想说的是,我挺不错的。
——我挺值得被爱的。
——嗯,我真这样想。
——你觉得呢?
——我不禁会觉得,自己是个挺好的人。我的意思是,各方面,从内到外,大概有些自恋?但适度的自恋在我看来并不是一件坏事,可以喜爱自己,觉得自己挺好的,明明是一件好事。
——我挺有趣,不会让人觉得枯燥,头脑不坏也不会好得让人有距离,是容易讨到大部分人喜爱的那种中不溜丢的水准。可以聊很俗气的事,也可以谈起人生时却不显得自己像个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