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者为王_作者:落落【2部完结】(74)

2018-08-24 落落

  说毫无畏惧,说心如止水,说拥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游刃有余,那必然是谎话。十年前,由十九岁进入二十岁的时候,我已经迫不及待地将之定义成青春的逝去。尽管实质上只是相距一天、一晚,甚至一小时、一分钟而已,可十九岁的我和二十岁的我之间却做了美好的诀别。一双手扯着纸张的两端,迟早听到分道扬镳的“咝”一声。从那以后我开始将一些必然的冷漠和决绝武装起来,也抛下了对于诸多事物的迷恋。我只能背负那么多的重量,我的行囊只有固定的容积,所以装进了“事业心”和“成就感”就得拿出“白日梦”,就得割舍“乌托邦”,我做着干练的加法,和萧索的减法,在不知不觉中,走上了独身一人的道路。

  那么,由二十九进入三十,我还能抛弃什么、增添什么呢?还有什么会在我面前狭路相逢?它们逼迫我做出最艰难的选择,它们非要不共戴天。

  门铃在二十分钟,也许是三十分钟后响。在这二十或三十分钟里,我穿着拖鞋,像只悠闲的猫一般踱着步子,心头却有一只毛躁的小狗在拼命挖着泥土。但马赛总算按下了门铃。他换着休闲便装的样子,与往日细水笔勾勒的轮廓不同,是潦草跳跃的彩铅,到了他标志性的笑容上才重了下来。

  是我打电话告诉他,找到了可以替代的发票:“要不你过来拿一下?”我不知道他回答前有没有一丝犹豫,因为我直接填住了也许会被他停顿出的空白,报了一串地址过去,“记下了没?”他回答我:“再说一次?”

  “进来么?”我问。

  “要换鞋吧?”他侧面地答应了。

  “嗯。换一下。”我从墙角掂起一双绿色的拖鞋扔给他。

  “女式的?”

  “我这里怎么会有男式的?”我反问,“穿不下的话就光着好啦。”

  他用嘴形笑,活生生无防备下的莞尔,我退后着,把他让进客厅。

  “坐吧。”

  “你已经开冷气了?”

  “怎么?当然要开啊。天气预报都说有29摄氏度了。这不是夏天是什么?”我从写字台上抽出一页薄薄的纸,“收好了。罪证。”

  “是。”马赛用手掌在额头边缘弹出一个孩子气的敬礼,当他把纸张收好,便自然而然地抬着眼睛朝我看过来。他的眼睛带有自属的专注,因而像一根顺平了翎毛的箭头,目光如炬地要射中我头上那颗苹果。我知道不能动,要用信赖的目光回应他的期待。但只是又和他对视了一秒,我便突然扭开了头。

  “怎么过来的?地铁?”我用最糊弄的无味话题咀嚼着空气。

  “嗯,地铁还得换,不方便,打车过来的。”

  “挺远是么?”

  “一般般吧。三十出头。”

  “那不算近。”

  “嗯……”大概到这里,连他也发现仿佛有一条越来越细的尾巴,正要从他手里偷偷地溜走,于是他撑住一边的沙发扶手,“你不坐?”

  回答无非“好”或“不好”,很简单的问题我却想了半天,其实我压根儿谈不上“想”,只是不安地站着,脑海里一会儿满了一会儿彻彻底底地清空,像个从船头落进波涛上的空酒瓶。最后是我这份太明显的彷徨代替我选择了“不好”。

  马赛因此略略举着下巴,他又抬起胳膊搭住我的手:“怎么了?”和先前那个傍晚如出一辙,唯独他的语势有了经验后这一回流畅了许多。我看见他的背后是老妈替我张罗的一幅挂历,虽然当时被我嫌弃:“好好一间屋子毁得像城郊结合部的发廊。”但架不住她把钉子迅速地敲实了:“家里没本挂历总是怪的,不然日子过糊涂了都不晓得。”我眼睛还没来得及找到周日里属于自己的那枚数字,马赛已经走向下一步,他俨然是熟练地站起来圈住我的腰,把我折向自己时,表情中的每一步都写尽了他的自若、无惧,和直白,像落着雪的瓦片。

  那天结束老妈的电话后,我恍惚间想到,也许我可以慰藉到她?我可以告诉她说:“你不用担心了——我是说,其实最近一个男同事,我们算是……”然而奇怪的事情却发生了,直到我敞开这个句式,正面提问要求一个正面回答,我排摸着心头可以浮现的每个词语,中文如此博大精深,可我迟迟想不出该怎么描述我和马赛的关系,好像没有特别的字眼是为此专属的,我只能使用表情、手势、一段长而彷徨的静止来辅佐地去描述。别人管上床的叫情人,亲吻的叫恋人,那仅仅是拥抱,除了拥抱就没有其余关系的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