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川不知他在那里待了多久,但可以确定的是,刚才和护卫的那番话,一定已经被他听见了。
鹰川还算镇定,站在原地和薄风遥对视。
一旁的护卫却无比惶恐,战战兢兢行了礼:“属下见过宫主……”他顿了顿,看了眼鹰川,不知道钟鹜逃走的时该不该禀报给宫主。
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
屋顶的人长发坠开在眉侧,扫落的阴影随风散在眼底,他看也没看跪地忐忑不安的护卫,目光紧锁在鹰川脸上,半晌后,终于站起了身。
收脚衣摆下,一双木屐踩得碧瓦哗哗作响。
鹰川注意到他手里的长杆烟斗,表情微顿。
他记得,宫主只有在心烦意乱的时候,才会吸上两口烟。就像他,只有在极其郁结之时,才会放纵饮酒。
晃神间,头顶传来薄风遥一声诘问:“钟鹜跑了,这么重要的事却打算瞒着不向我禀报,谁给你的胆子?”
护卫吓得慌了神,语无伦次地解释:“属下、属下没有知而不报,属下是因为、因为鹰护卫说……”
“鹰护卫?”尾音拖长,语调还是那样的漫不经心,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刀尖划在心上,吓得人浑身战栗,“你是不是忘了,谁才是夜安宫的主子?”
他话中有话,鹰川即刻明了。
咽下喉间的晦涩,他也跟着抱拳跪地,求情道:“属下忧心宫主伤势,所以擅自隐瞒消息,是属下考虑不周,与他人无关,宫主若是要责罚,鹰川自愿领罪!”
那护卫感动得眼眶发热,鹰护卫冷面少语,训练属下苛刻严厉,但其实是个心善的好主子。不像宫主,看着漫不经心,却是能笑着送人下地狱的狠角色。
不想鹰护卫为此受罚,护卫虽然害怕,却仍然抖着声音揽下罪责:“不关鹰护卫的事!是属下考虑欠周,禀报不及时!恳请宫主责罚属下!”
“住口!”鹰川拧眉呵斥,他和薄风遥好歹从小认识,并肩作战这么多年,犯了再大的错,薄风遥也会念及情分放过他,可一个小小的护卫,自说自话要领罪,不是找死是什么?给护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走,“还敢跟宫主顶嘴!下去自领十鞭!”
护卫委屈地缩缩脑袋,踟蹰了一瞬,还是依言行事。
然而,不等他起身,就被薄风遥一句话再次打趴:“谁准你走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人脚下霎重百斤。
护卫匍匐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乖乖听着屋顶上的人一字字道:“我不过走了一个月,夜安宫的规矩竟全乱了。来人!”
顷刻间从四面八方涌来护卫,整齐跪地,听从命令。
鹰川在这时抬了头,日光从东方缓缓升高,刺目地亮。
那人逆光而立,居高临下看他时,神色冷然。若说这模样淡漠得叫他心底发寒,那么接下来的一句话,便彻底将他推进冰窟。
“这两人带下去,各行五十鞭。另外,鹰川剥去宫中大小职务,关押地牢,听候发落!”
鹰川在夜安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唤他声主子也不为过,怎么会突然受到如此严厉的惩罚?
就因为钟鹜逃走,他选择知而不报?可宫主放权,他以前遇事也经常选择摆平后再禀报。
怎么……
有护卫想求情,心思被薄风遥一眼看穿。
看来,果然如暗线所言,鹰川在宫中深得人心、呼声高涨,就快颠覆他的宫主之位。
这些他其实不在意,两人都失去双亲,一同在师傅的庇护下长大,又并肩作战北上夺京,早已是情同手足的生死之交。宫主谁来当,又有什么区别?
他真正在意的,是他昨夜看夏云珠的眼神——专注得,连他的到来都未曾察觉,他明明,没有敛息……
鹰川对夏云珠有情,他知道。
若当时夏云珠答应鹰川的求亲,他不会横刀夺爱,甚至会将二人婚礼办得前所未有的隆重。
但可惜,夏云珠选择的人是他,那他便永远都不可能拱手相让。
昨晚鹰川那句“夏姑娘”摆明了还对她念念不忘,是时候让他认清现实,好好摆正自己的位置。
他眯起眼,压下所有仁慈,厉声宣布道:“磨蹭什么?还不快去!求情的人鞭责五十,即刻赶出夜安宫!”
……
薄风遥的无情很快传开,在宫中闹得沸沸扬扬,替鹰川鸣不平的大有人在,在第三十个人求情血淋淋地被扔出去之后,再没人敢多说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