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姜沅才取下掩面的折扇,第一次得以好好看到日后的夫君。
坊间流传,当今圣上暴虐成性,嗜好风流。姜沅原以为相由心生,那人一定丑陋得可怖,至少气度猥亵,然而眼前的人,唇红齿白,凤眸潋滟,因着了红装,又衬着烛光,美貌中竟带有了几分雌雄莫辩的媚态。
少年分明是艳丽无双。
姜沅见过不少好相貌,却还是怔愣了片刻。这稍瞬的凝滞没能逃过许玄的眼,他笑起,风头盛得无人可及:“夫人可还满意?”
他唤她夫人,就像两人只是民间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夫妇。
姜沅不知如何作答,嗫嚅着,只得点头。
许玄却抬手掐了掐她涂抹过分胭脂的脸,笑意不达眼底:“可是朕并不中意于你。”
姜沅仿若惊醒,起身跪在了地上。她不懂自己哪里惹到了他,却不得不跪。不,也许不是跪他,而是跪他身后的龙椅。
许玄起了头,却不继续。他吹了灯,合衣而眠。姜沅未得他旨意,不便起身,跪在地上一动不动,那深宫长夜漫漫,寒意逼人。这就是她的洞房之夜。
第二日许玄醒来,姜沅跪在地上靠着床架睡着了。他唤了人,起身更衣。宫女们熟知他顽劣性情,站在一旁噤若寒蝉,不敢过去服侍睡在地上的正宫娘娘。许玄不作声色,直至他穿戴整齐,才懒洋洋地嘱咐宫女照拂皇后。
姜沅无故跪了一夜,膝上落了病。自此整个后宫都知了皇上的心思。其实也该,姜后是太后的亲侄孙女,许玄尚且年幼时,是姜太后与几个大宦官掌着政权,现在他大了,却也始终是他人手中的傀儡。
他反抗不了太后,就用这种方式将怨恨发泄在姜沅身上。
这种手段幼稚低级,姜太后管得了一次两次不见管得了次次。姜沅却是个惯会忍的,加之她心思不在许玄身上,并不因此有多难过。
再后来,先是党锢之乱,祸起萧墙,姜氏一族被阉党打击,岌岌可危,宫中姜沅和太后的日子也不好过起来。许是看姜家失了势,许玄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四处找姜沅的麻烦,反待她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情,偶有几次,两人还能心平气和地赏赏花品品茶。
这种日子没过多久,谢许两位世家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分别于东南西北的西安门、洛城门、清明门、直城门发起政变,阉党来不及防守,迅速被清缴,在混战中,未央宫被一把火燃尽,皇上皇后太后,没有一个逃出来。
没有人知道,那把火是许玄放的。他面上耽于酒池肉林,私下却是个心思清明的,知晓这一战过后,许家的天下当真名存实亡。他在,则要继续作为傀儡苟延残喘;不在,至少能图个清静尽早再世为人。他这一生在大事上从未由自己做过主,现在这一把火全补上了。
而姜沅……则是自愿与他一同赴于火场的。姜家彻底完了,依由姜太后三朝积累的家业尽数毁去,阿耶阿娘表面上死在阉人手上,实际却是世家不容他们。
“你可以逃。”火光粼粼,烟雾缭绕,他的眼眸仍然兀自深沉,那是不见底的黑。
姜沅一笑,只道:“我自是愿追随夫君。”
她第一次用了这个称呼,一如二人初见时,他唤她夫人。
许是要死了,人也变得多情起来。
火舌席卷,吞没了人间一切的喜怒哀乐。
曾经的故人全部葬身于那多事之夜。唯剩她,化作孤魂,被困在废墟之上,不得被见。
正文 第二章阿飘
作阿飘的时间久了,心性越发单纯起来,就像回到了尚还是孩童的年纪,一切新奇,恶作剧的欲望也渐胜。
有一段时间姜沅喜欢蹲守在那颗号称有千年的梧桐树上,夜晚有人经过,就使树枝晃动,沙沙,沙沙,吓得树下人疾步离去。
这游戏玩得多了,树下路过的人就少了,渐渐的,姜沅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又是深夜,她百无聊赖,不必为饥寒所困,却也日日没有什么正经事可做。她顺路飘出了椒房殿,来到了甘泉宫。今日是鬼节,宫中长街寂寥,连宫人都被提早放了假,只剩灯笼高悬。姜沅兜兜转转,来到一处灯火通明的殿中。
殿中素简,不见什么奢华之处,宫人们到各个严整,未有丝毫懈怠。姜沅飘过去,内侍手中的提灯忽暗忽明,他们却没有任何的慌乱,脸上的表情也未变分毫,俨然训练有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