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仍是不答。花树上有花瓣落下,覆在了他的长睫上。他抬手取下,睁开眼睛,点漆黑眸深不见底。
“宫外也无趣。”他气定神闲,宛如老僧在在。
“至少比宫内有声色得多。”
“声色?何等声色?”他问得认真,不像是在故意戏谑她。
姜沅想了想,说:“至少在宫外,我能看到活生生的人。他们尽情哭尽情笑,不害怕忽然有什么人扣一顶失仪的帽子在他们头上。”
新皇笑起来,他极少笑的,竟然有几分惊艳:“谁说的?做子女的有父母压着,做儿媳的有公婆在上,为官的要提防,白衣的也不甚轻松。你所说的,怕是要在梦中。”
姜沅不语。
她不是不懂人世艰险,只是她……着实寂寞得久了。
原来死不是惩罚,化作异类不老不死才是。
一日有臣子入宫朝见,新皇与他摆盘下棋。那臣子年岁大,是个老资历,新皇出身不正,他言语之间屡见不敬,以退为进,逼着新皇同意他的上奏。姜沅在一旁气不过,新皇倒是不甚在意。姜沅仗着旁人看不见她,故意使坏,偷移了棋子,总是在关键的时刻让那老臣败下阵来。
臣子告辞后,新皇才与她说道:“不必为我出头。”
姜沅低头,玩着衣袖,并不多语。
新皇又道:“多行不义必自毙,那种宵小,活到此时已属侥幸。你且看着。”
果然不出几日,几位权臣联合起来弹劾那位世家族长,害得他罢官,灰头土脸回了故乡,还落了一身骂名。
姜沅始知上位者有这么多门道。有时候纵着就是害着,害着竟是救着。姜沅看不懂。
抛开着一切,姜沅倒是对他下棋的手段感兴趣:“你的棋艺高超,为何平日并不多见你下棋?”
新皇沉寂一瞬,脸上的表情竟然有转瞬的哀伤——如果姜沅没有看错的话。
“因一棋局,误了故人之约,自此便发誓不再耽于此物。”他语气平平,说出来的话却见沉重。
“故人之约?”
新皇未应,只是眼神渐远,看向前方。
也许是他的表情太难见,竟然入了姜沅的梦来。梦里新皇化作少年,气质不如此时深沉,他一袭白衣,站在她身前,屋子呢喃着什么,满怀歉意。
姜沅惊醒。
不多时,新皇突然病倒,猝不及防。
姜沅飘到他身边看他。几日不见他像是苍老了很多。夜里新皇醒来,于灯下见她。姜沅笑他:“你不过而立。”
新皇也笑:“怕是命不久矣。此生杀戮太重,因果报应罢了。”
姜沅叹了一声,守于一侧,至他沉沉睡去。
新皇的手段雷霆,他刚上位,后位空悬,不少人谏言,认为后宫定则天下定,他硬是扛着重压不应,生生拖了一年,如今终于病倒,挑了宗室有位子弟过级,晋封太子。
天下拱手让人。
一日,姜沅又梦到新皇,醒来时泪流满面。她有预感有人要归去,而那恰是这世间唯一能看到她之人。
姜沅趁夜来到新皇身旁,果见他回光返照。
他双眼无神,空洞茫然,像是看着一个永远到不了的地方。
“你还有什么托付,我尽力而为。”
新皇只问她:“你可知道我是谁?”
姜沅一怔,道:“人间万尊之首。”她以为他在留恋得之不易的权位。
“不。”新皇忽然抬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的,生怕要她离开一般,“你记好了,汝南谢氏,我居第五,谢五谢湛。”
姜沅愣住。
“你记好了。”他又说了一遍,才放心离去。
姜沅守在他的身旁,看着天色从暗到明,看着烛光从有到无,看着榻上继位不久的新皇体温逐渐冷却。
五更时有人进来,看到新皇闭目无息,哽咽着外出通报了消息。
姜沅先一步离去。
那天她不记得自己飘了多远,反正是很远很远,远到在天的尽头。
最后她睡着了,梦里回到了年少,仿佛歌舞升平。
正文 第三章重生
姜沅真的回到了小时候。
她醒来时,身边围了人过来,四姑娘长四姑娘短地称呼她。她被这突然的情况搞得摸不着头脑,连是不是活在梦中都不得知,是以抬手狠掐自己一下,痛得险些惊叫,以这痛觉来证明自己活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