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父母将自己卖到这种地方来,虽然家里那口米缸早就见了底;恨每一个前来临幸过自己的客官,尽管有些人出手阔绰,是他所谓的衣食父母;他恨鸨母,恨任何跟他“抢生意”的妓子。
后来,他恨过让他见识到了什么叫一往情深,却将一腔情谊付给他人的封蔷,更恨好运到被封蔷这样的人爱慕着,却还不知足的温萦。
“整日对那些油头粉面的家伙卖笑,不觉得很恶心吗?”
小墨兰自言自语地,咯咯轻笑起来。
“恶心,真的恶心,我恶心那些人,也恶心我自己!不该这样的,我原本应该,应该过得更好才对!”
应该像温萦一样,遇到一个真心爱他的人,为了他什么都在所不惜的人。
封蔷就很好,再也没有谁比她更好了。
在那一向炯炯亮亮眼神里,小墨兰看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那是纯粹不掺一丝杂质的爱恋之情,那是为了一个人赴汤蹈火的凿凿决心。
“我一直盼着,盼着我能入了封蔷的眼。”
“我善解人意地告诉她你和刘季的事情,常常去找她。很久很久没有碰过皂角粉,还是趁着你劳累不得,请过了她的衣裳来洗……我只是想让她青睐我而已。”
“再多的要求,我也没有了。只不过和你一样就好,但就算是这样,她都不肯给啊!”
侧眼,余光将身旁脸色讶然的温萦纳入眼中。
原来,爱这种东西,是互相的啊……如果不是温萦,封蔷就不爱了,如果她不爱温萦了,那她也就不是现在的封蔷了。
无论如何,封蔷都是温萦的。
就算温萦不要,也永远不会是别人的。
小墨兰绝望地悟出了这个道理,却并不想哭。也是啊,没有感情,哪可能哭得出来?
踏着翘头绣鞋,小墨兰快步追上那白瓷瓶子,奋力扯开瓶塞,将那朱红药粉如数倒在手心。
温萦心道不好,心事倾吐罢了,这小墨兰一定更要杀人灭口。
只是药效未过,四肢瘫软,无论如何站不起身来,逃也没办法逃,身处绝境一般。
绝境边缘,是那张英气的容颜。微微笑着,两只圆眼儿晶亮闪耀,满满的爱慕从心中跑到眼里,又跳上了眉间。
他还想,还想再见到她。
喜欢她,想要跟她走,给她买糖葫芦,发发也买,糕糕也买,想再听她叫几声温哥哥……
哪里来的那么多顾虑啊,喜欢一个人,不就是克服一切障碍,无论如何都得跟她在一起么?
方才那如梦似幻的场景里,母亲飘忽渺然在温萦耳边说了一句话——孩子,我不后悔。
她不后悔,也不要他后悔,是这样吧?
“你,你等一下,我……”
温萦乱了方寸,嗓音沙哑,慌张道:“不要,不要,我去跟封蔷说,她会给你赎身,你离开这里,遇到,会遇到更好的人。”
“你,我,我求……”
我求求你,不要让我连一次反悔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离开人世,做鬼也不得安宁。
“遇到更好的人,你觉得可能么……这世上还会,再有一个姑娘吗,跟封蔷一样傻,一样好?”
再也不会有了,见过封蔷这样的女子,他也绝不可能再退而求其次啊。
小墨兰惨淡地笑着,恨自己是这样一个矫情的人。高不成低不就,还没有温萦那种好运气。
他道:“温公子,别为了活命就骗我,要是我一不小心,当了真怎么办?”
滞缓地闭上双眼,小墨兰继续道:“下辈子,把她让给我,可以吗?”
“……不可以。”只是片刻迟疑,温萦回应得很是果断。
这辈子不可以,下辈子也不行。不答应就会死?那也绝不能拿这个当筹码来置换!
“切,就知道不可以。”轻笑一声,并未睁眼。
小墨兰一直笑着,口吐兰香:“温公子,总是想着那些虚的东西有什么用呢?那么好的运气别人抢都抢不来,不要把它浪费了。”
说罢了,侧身,掩面。
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小墨兰垂下了手,唇角沾染了明艳的一抹红色。
这颜色,真是危险而诱人。
鹤顶红没有味道,只是温萦却觉得,周遭血腥气愈发浓烈。他很害怕,很想逃离这个地方,逃到封蔷的怀抱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