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三寸来长的银壳指甲伸来,容妃若有所思地挑起她的下巴,余应雪看见上面镶嵌的碎玉,一颗颗闪着让人无法抗拒的璀璨光彩,“唱功如何?”
这话正戳了余应雪的短处,还未入宫时,家中嬷嬷便笑她,她不禁低头不语,容妃见状道,“到底是个没用的绣花枕头,就这样还到处惹是生非,刁难本宫庶妹,又去寻沈才人的不是,算了,本宫且叫你绣一幅湘绣送来罢了。”
余应雪忙答应着退了出去,她仰头望向华清宫的飞檐斗顶,明明是同一片天空,这里却显得比浣花离宫更高,更散布着日色,不似浣花离宫那样矮小逼仄,一群晚归的燕儿飞过,连带着让天边翻滚起墨色的乌云。
余应雪轻轻叹着,怎么这天,说变就变了呢。她不知道,此时这宫里,也是这样波橘云诡,祥云乌云翻滚之间,不知决定了多少人一生的命运。
余应雪依旧不知道的是,也正是在这样一个虽风云变幻,却无比热烈,充满希冀的日子里,沈玉筝开始怀着新的热烈的希望,决定以迎接战斗的姿态接受曼靖的宠爱,她要在这大未宫中活下去,尽管,这里充斥着刀光剑影和致命的脂粉香气,和她被埋葬的爱情。
正文 第22章思君桂子清凉夜
那个下午,蝉儿微微鸣着,仿佛在知会这来之不易的暖天气,玉筝换了家常的蜜合色小袄,除了发髻,带了指甲,随手去拨弄青玉案上的一尾焦琴,这是她从临安带来的心爱之物——娘酷爱琴音,时常抚弄,家中余音不绝。
从临安出发时,娘执了她的手细细道,“筝儿,你将这琴带了去,娘盼着你能选上,日后在宫里,见着这琴,就如见了娘一样。”娘的声音愈发哽咽,马夫生怕误了时辰,催个不停,玉筝低头,看娘的眼里噙满泪,也不住地滚下泪来,然马车终是走远了,玉筝只于泪光中,看着娘越来越小,从失了轮廓,至渐渐消失在晨雾里。
玉筝学着在家时娘的样子,琴弦如丝,指尖一滑,长长的韵便如溪水悠悠流淌。
潺潺娟娟的琴声里,依稀是闺阁中懒懒的旧时光。
黄昏时刻,乍闻几声脆响,素浅站在槛外,轻轻击掌,“妹妹果然好琴色。”
玉筝也不停手,继续抚弄那琴,嗔怪到,“看你,把那树上的蝉儿都惊走了。”
素浅没接话,只是低头摆弄手上玉钏上的几颗嵌宝珠粒,淡淡道,“惊走?只怕是该走的总是赖在这里,不该走的,却从来都留不住。”
玉筝听得这话中有话,也住了手不再抚那琴,摘了青玉指甲,唤了琳琅去看小厨房做的翠玉豆糕和栗子酥去,只留琴丝筝绦在屋内——她们是玉筝从临安带来的家生丫头。
素浅这才把钏子笼上,眼角的笑意陡然消失,泛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惶恐,“你竟然还有心思抚琴?!这宫里怕是只有你是落得清净的了,你可知?西北战事吃紧,皇上派了朔王去。”
玉筝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姚大人在京供职,深得皇上信赖,素浅若是想知道朝野中事,并不算很难。只是听朔王去了西北,她心里虽然早有预料,却也是泛起一阵恐惧的苦意,坊间常传皇上对朔王杨曼靖多有提防,而西北沙场一向是个以埋葬了诸多忠臣烈士而闻名的赴死之地,曼靖去了那里,多半凶多吉少,然她又能说什么呢,她只是淡淡一笑,“我是皇上的妃嫔,至于大安宫中住着谁,朔王去了那里,并不很干我的事。”
姚素浅脸色一变,上前一步紧紧拉住玉筝,“筝儿,天地良心,我都看在眼里,你不要嘴硬了。”又从怀中掏出一枚鲛帕,“这是他托我转交给你的”。
玉筝听闻这话却又是吃了一惊,细看那鲛帕时,见上面细细小楷写到:
花外床琴做不休,满怀风露思迟留。
凄凉蟋蟀声中月,断送梧桐叶上秋。
幽梦每随草春入,尺书还寄暮鸿愁。
思君桂子清凉夜,正在天香第几楼?
玉筝只觉得从心口有热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思君桂子清凉夜”,便是五年前他也是这样说的,可是,她依旧未等到他归来。浑身的气力在那一瞬间被骤然抽光,软弱而彷徨,却又下了决心不去想,她是皇上的妃嫔,她的心里再不能装下别的男人。
自是她的名字被记在青平策上的那一刻起,她便已注定与之前的命运告别,她不再是临安的沈玉筝,她再不能爱上这世间的任何一个男子,她的心里只应装下一人,她必须要以恭顺谦和的姿态去与他人分享自己的夫君,她的名字,唤作宫嫔沈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