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率先用冷冰冰的目光扫视了玉筝一眼,这一眼仿佛过了千年之久,玉筝只觉得周身寒气逼人,仿佛太后冷冰冰的目光透过了身上的羽缎斗篷将她浸在了冰河里,足足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但确实不出玉筝所料——从今天开始的几年里,她眼前这个仿佛四十五六岁的女人,用她余下的一生来告诉了她。
郑太后预先开了口,“你是皇上新封的沈才人?”
玉筝略一沉吟,“确是臣妾。”
点点头,却依旧是冷冰冰的,“倒不是十分难看,学乖着点,哀家必不会亏待了你。”
采女很人数众多,待到余应雪一行时,大殿门口的盏鎏银八宝明灯已是一字排开,将宫内照得亮如白昼。
想必是看花了眼,玉筝微微看向杨舜聂身边,皇上的眼在半阖半睁中游离,颇有瞌睡的意思。
正在此时,容妃却轻唤,“皇上。。。皇上,臣妾看这位采女倒是容貌不错,皇上您看可还顺眼?”
玉筝抬眼看了一眼,容妃说的正是余应雪。
余应雪容貌本就清秀,容长的鸭蛋脸儿,端正小巧的五官,今日配了木兰青双绣缎裳,桂子绿齐胸瑞锦襦裙,一枚银丝盘曲而就的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斜斜倚在脑后,以及翠色玉兰花步摇,浅绿色银纹绣百蝶度花的宫绦显得愈发的腰如嫩柳。
容妃很是得意,自认为胜券在握。只是此时玉筝便已看出了端倪,“记住,皇上不喜穿绿衣的女子。”这是杨曼靖特意嘱托过她的,她相信的,杨曼靖必不会说错。
杨舜聂睁开眼,只是微微一点头敷衍道,“容貌尚还过得去”,忽而皱了眉头顿了一顿,“朕且问你,平时读过什么书没有?”
这话确实戳到余应雪的痛处,只得嗫嚅着说,“臣妾,臣妾没有。。。臣妾不过只是略识几个字罢了。”
容妃却是着了急,不动声色地解围道,“女儿家多以针线女红为要,你能识几个字已是很好。”
文妃倒也觉得情景不对,淡淡瞅一眼便知其中套路,出言讽刺道“怎么,容妃妹妹今儿是看了哪出好戏,怎的扮起贤良淑德来了,也给姐姐说说,免得成天窝在宫里闷得慌,。”
容妃原本心焦,却也不糊涂,被讽刺便要把矛头指向玉筝身上,只娇俏地倚靠在杨舜聂身上笑道,“皇上半个月都不踏进仙居台一步,怕是姐姐不闷到奇怪呢。我们都是人老珠黄的样子了,哪里像沈才人,年轻貌美,怕是沈才人若是觉得烦,倒要把皇上向宫外赶呢。”
她把“年轻貌美”这四个字咬得很重,似乎对这四个字有着无尽的恨意。
玉筝刚要还以口舌之快,杨舜聂却“咣当”一声把梅花朱漆小桌上的错金波斯文纽耳铜炉用尽力气摔到地上,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正文 第27章荷叶罗裙一色裁
错金波斯文纽耳铜炉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它落在恩泽殿的澄泥金砖上,声音很是清脆。
在沈玉筝看来,这一切却好似一个慢动作,在她眼前徐徐展开——连同杨舜聂的勃然大怒。她看到炉身忽然反射了本不明亮的琉璃灯的星点光芒,化为一道的刺眼的金色,带着其中的瑞脑香洋洋洒洒地飞向地面。那束金色光芒里,瑞脑香仿佛在清晨阳光里微微飘舞的细小尘粒,充满灰烬的凉薄味道,打着旋落在地上,发出震颤人心的回响。
恩泽殿里,忽然就溢出一种难以名状的苦涩香味,连同黑暗一起,蔓延上来。
杨舜聂红涨了脸,向原本就手足无措的余应雪拼劲全力地嘶吼着,“你以为谁人都可以穿绿衣吗?也不瞧瞧自己的一身轻狂样子,没得误了这绿色。”
杨舜聂的声音很是嘶哑,却在鸦雀无声的恩泽殿惊如雷霆,如同野兽泣血的咆哮。
沈玉筝很是惊愕,一件绿衣,不过就是一件衣裳罢了,值得他要如此生气吗?她想起曼靖走时一字一句告诫她,“万万莫穿绿衣,皇上他,最不喜人穿绿衣。”曼靖说这话时的目光如此笃定,又如此气定神闲,沈玉筝只觉得周身发冷,在这大未宫中,定是藏了什么众人皆知的秘密。
余应雪不知自己哪里有错,不敢辩解,只是伏在地上不断颤抖,并不说些什么。
沈玉筝身边的鲁琴音突然说了一句,她说的声音极低,可沈玉筝依旧听见了,她说,“皇上依旧是顾念旧人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