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开垂落在前额的髪丝,本想察看稍早的红肿,指尖意外渡来的热度,令她迅速将掌心平贴在他额头,不用体温计,就能判断这温度不寻常。
她吓坏了,赶紧去拿保健箱,翻出退热贴与酒精。逭热贴贴在他额头上,酒精倒入脸盆儿了水,用毛巾泡湿,每隔十五分钟,反覆帮他擦拭身体降温。
她甚至没有花多余的时间思考,照顾病人是她这辈子最常做的事,这些动作她太熟悉、太顺手。
凌晨三点,那热得烫手的温度,总算降下来。
她终于知道,那股说不出来的异样感觉是什么,原来是生病了。在最虚弱的时候,他没有铜墙铁壁,撑不起刚强骨架,回到那座令人失温的无底深渊。
开门时,她明明就看见了,看见他眼里的无助,看见那些包里在冷硬石墙内的软弱,她只是假装让自己看不见,假装不知道,就不会愧疚。
掌心抚过他头脸,触着一手的汗,他看起来睡得极不安稳,眉心深蹙,不晓得梦见了什么,痛苦地呓语几句听不懂的气音。
「赵之寒。」她轻轻喊。「……」
「你说什么?」她倾身,细听他究竟要什么。
「……妈妈。」无尽痛楚,用尽一身力气,也喊不出声音来,因为喊了,也无人回应。
伸出手,拥抱半梦半醒间,虚幻的满足与想像。
江晚照怔怔然,任他环抱。
这孩子其实也是可怜。
但明白是一回事,情感上哪能如此理智?
静玢不甘心,埋怨这孩子,冷待他。
是不是,一开始他也爱过,真心想把赵夫人当成自己的母亲,想亲近、想讨抱,却一次次被拨开手,最终,连一声妈妈,都痛得喊不出口。他跟赵之恒与赵之航,终究不一样,也永远不会一样。
要一个七岁的孩子认清这点,提前长大,是何其残忍的事。他没有妈妈,没有人可以撒娇缠抱。
以前,之恒每每提到他,语气总是藏着莫名的复杂情感,那时,他是她心里的疮疤,她也逃避去碰触与他相关的话题,不曾细究,如今想来,多少能理解几分之恒对他难以言说的亏欠。
那是他的弟弟,这个弟弟没有做错什么,可是他没有对他释出过善意。
他们都知道,那是母亲心里的痛,母亲对他疏离,当儿子的必然会顾虑母亲的心情,不与他亲近,无论是之恒、还是之航,大哥和之骅就更不用说了。
小小的男孩,被孤立在只有他的小房间里,寂静而无声,一个人长大。
心房莫名地悸疼,她没有那么狠,她使不出劲,再推开他一次。
她伸出手,轻轻环抱,温柔抚摸他的髪,给梦里那个孤独忧伤的小男孩,一记迟来的疼惜拥抱。
888
反覆照看一夜,天蒋亮时,江晚照不敌倦意,沉沉睡去。
阳光,透过半掩的窗纱洒了进来,赵之寒醒时,身侧躺了个人,纤绌掌心搁在他胸□、接近心脏的那个位置,安抚般,平贴着。
那让他产生一种,恍似守护的错觉。
他的目光,移向散置桌面的保健箱、温度计、冰敷袋、水盆、毛巾……再到那张倦累熟睡的脸庞。
清晨柔和的白光,在她脸上轻盈跳跃,这画面看起来真温暖,暖得——他不由自主,伸手去碰触。
她似乎真的累了,完全没醒来,低哝一声,皱皱鼻,蹭了蹭柔暖丝被,又陷入更深沉的睡眠中。
他没让指尖流连在温润面颊上太久,很快地收回手,重整思绪。
悄然起身,蒋她睡着仍牢握在手中的毛巾抽出,搁回脸盆里,回身,深深看她一眼。
「谢谢你的收留。」
一觉醒来,养足精神,他有足够的力气,再重回战场。
她照护他一夜,他会用尽全力,照护她一生无虞,让她感到值得。
挺直腰杆,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888
江晚照醒来时,已经不见他的人。
一屋子静悄悄,好似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那晚之后,又过了一个月。
这当中,他们联络过几回,有时电话、有时是讯息往来,他总是说——「没事,交给我。」
但是从那一天开始,他不曾再来找过她。
回赵宅向老人家请安问候,遇到过一次,但彼此一句交谈也无。
赵之荷看她的眼神里,那抹轻蔑,让她浑身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