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于眠_作者:宣蓝田(26)

2018-08-06 宣蓝田

  至今,秦深还记得那个帖子的标题——携手同心,砥砺前行。

  传媒,男女比例2:8,姑娘天生感性,骂他的有,辞职的有,支持他的有,祝公司越来越好的也有。更多的,却是在哭。

  秦深看完几百个视频,听过不下一百种哭声。无论是伤心狠了的那种哭,还是只抬手抹抹眼睛的假哭,他都听过不少。

  他这几年来身上担着很多人的期待,瞻前顾后举步维艰,没有做过一件真正洒脱的事。谁对他哭,常常就意味着一份责任,他得担起来。

  却从没听过这样的哭声。

  每个字都得费劲去听,哽咽之时尤其喘得厉害,快要换不上气似的。好像平时垒得高高的心防,因为深夜这个电话,一不留神破了一个小缺口,积攒了很久的情绪就这样溃了堤。

  “秦先生对不起,对不起……”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担不起这样的责任的……我不知道心理特护怎么做,我做不来的,我就是图你的钱……心理特护的薪酬很高的……”

  “我上周就不该签合同……我看到薪酬就心动了,都不想自己能不能做得来,我真是糟透了……秦先生真的对不起……”

  “我查过躁郁症,这种病很严重的,需要特别专业的心理辅导才行……我不行的……”

  “我自己都过得乱七八糟的,我帮不到你的……秦先生真的对不起……”

  一声声的“秦先生对不起”。

  如果“秦先生”三个字是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撩|拨,那“对不起”三个字,就是在剜他的心了。

  痒,也疼。

  像沾了欲。

  “有时。”

  秦深听到自己这么喊了一声,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好像周围的场景全都扭曲拉伸,好像在飞快地穿过一条时空甬道,眼前是无数光怪陆离的绚烂光点。哪怕他坐在椅子上,竟也生出头重脚轻的晕眩感。

  对面迟迟没有应声。好半晌,呐呐开口:“秦先生?”

  这一声拨云散雾,如空山鸣钟,在秦深乱得跟浆糊一样的脑海深处“叮——”得震响,秦深一下子就醒了。

  何有时等着他开口,可秦先生沉默的时间比她还要长。这是秦深头回这样喊她,不是之前一样生疏有礼的“何小姐”了,去掉姓氏喊她“有时”,听来亲密,却也叫人窘迫。

  良久,秦深开口。

  “没人能否定你。”

  这么个心灵鸡汤式的开头,何有时屏息听着,以为会听到像李医生上午劝她时的类似说辞。

  这回她却想岔了,秦先生声音低沉,咬字极重,又喊了她一声。

  “有时。”

  “你想不想有人帮你?”

  她先前一番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秦深只听出她对自己的怀疑。正如李简所说,她会忘掉自己的优秀,会把潜在的困难看成是不可逾越的,前路稍有点阻碍就会反复怀疑自己否定自己,而这种思维模式已经形成了反射,很难随着时间而好转,更容易愈演愈烈。

  “有时。”

  攻心从不是易事,所以他谨慎得字斟句酌:“我觉得,我能帮你。你想不想有人帮你?”

  何有时怔怔听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一下子就被打散了。

  想不想呢?

  于她来说,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个诱人的蛊惑了。

  她放弃读研,搬出家里,离群索居,跟以前的所有朋友都不再联系。每晚拿AS|MR哄睡上万观众,自己却失眠成疾。

  因为没人帮得到她。

  也从没人认认真真问一句——“有时,你想不想有人帮你”。

  秦深克制着自己的呼吸频率,一声声压抑着喘,怕她听出异常。

  “我不催你,来日方长,你慢慢想。”

  他没敢多等,先挂掉了电话。

  书房里只他一人,秦深坐在黑暗里,闭着眼睛,将每一次呼吸都放到最长。像有人拿着小锤子在他两边太阳穴上突突突得敲,头疼得眼前发黑,深至骨头缝的倦意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唯独头脑无比通透。

  因为他总算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自上午李简带她进书房谈话时就开始的焦虑,总算找到了原因;听有时直播的这两个礼拜来的好眠有了解释;乃至整整三年夜不能寐积攒下的所有疲累,都像是找到了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