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到底还是食言了。
他是给了她皇后之位,可后宫不止一个皇后,还有无数的妃嫔,后宫的尔虞我诈注定了她的后半生要如履薄冰地去经营,他对她越好,她便是越多人中的眼中钉。看着自己日益衰老的面容,和那些年轻的面孔,她毫无把握,他会护她到几时,又会爱她到几时。
沈相本不是个醉心于权利的臣子,可他唯一的女儿坐上了皇后之位,每天不知有多少心机叵测的人要加害于她,所以他必须强大,必须成为女儿最坚实的后盾,让后宫之人不敢动她,让谢琰不敢怠慢于她。
可也正因为如此,沈家日复一日的壮大让谢琰不得不顾忌。
凡是坐上那个位置的人都是会变的,会变得多疑,会容不下任何一个威胁到他皇权的人,所以,他又如何容得下一个沈家。
他花了三年的时间,步步经营,运筹帷幄,一点一点将沈家架空,然后给他们安了个结党营私,意图谋反的罪名。
谋反,那可是诛九族的罪啊。
沈岁安深知自己的父亲绝不会谋反,不会陷她于两难之间。所以她终是明白了,这一切的一切,他们的相遇相守,不过是谢琰为她精心制造的一个美梦,利用完后便又无情抛弃。
如今,梦碎了,她,也该醒了。
她不知道谢琰有没有真心爱过他,她只知道,她不会了。
所以她用那样决绝的方式,与他一刀两断。
后来谢琰想,如果他当时早一点告诉她,他并未处死他的父亲,她是不是就不会死,是不是还会留在他身边?
三
三年一次的选秀又到了。
一批穿着藕粉色宫装的秀女由高贺领着缓缓进了宫门。
谢琰向来对选秀一事并不伤心,是以选秀过程也一切从简,从各处挑选出的秀女入宫后只需带到西华殿给谢琰瞧一瞧,挑几个看得上眼的便就好了。
谢琰坐在殿上,看着阶下一片跪在地上的秀女,目光淡淡地从她们身上扫过。秀女们都穿着同样的服饰,梳着相同的宫髻,她们半跪在地上微微垂首,一眼望去,虽个个都面容清丽,却也无什么区别,都是鹅蛋脸柳叶眉,垂眸温顺的样子。可不知怎的,谢琰的目光却不禁被第一排的一名女子所吸引。
此女如其他秀女一般半跪在地上,微微低着头,细密的长睫遮住了半垂的眼眸,容颜尚且妍丽但并谈不上倾国倾城。可谢琰的目光自从停留在她身上便再也无法移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他心底缓缓荡开,牵引着他从座椅上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抬起头来。”他垂首看着她,沉沉命令道。
女子从容地缓缓抬起头,对上他深沉目光。
在她抬眼的那一瞬,他倏地便忘了呼吸,透过女子沉静的眼眸,他仿佛看到时光倒流回十七年前,初遇岁安那日,她映了漫天飞雪的笑眼。
可眼前的人,分明没有一点像她。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怔怔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笑起来,“疏影,我叫疏影。”
他一愣,当年他问岁安叫什么名字时,她也是这样笑着回答他,“岁安,我叫岁安。”
那天,谢琰只选了一名秀女,锡州知府之女,叶疏影。赐封为月影夫人。
明月初亏,长夜方中。
金銮殿内,红帐幔幔,风吹动烛火静静跳动,红帐内谢琰与叶疏影静静对坐。
看着她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容,谢琰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划过她精致眉眼,他捧起他的脸静静凝望着,良久,却缓缓笑了起来,冷峻面容仿佛三月冰雪消融,不复以往凉薄冷漠。
他看着她的眼睛,笑着轻声说,“明明不像呢。”
叶疏影茫然地望着他,“不像什么?”
“一个人”他放开她,轻轻垂下眼,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抬起头望着长夜里那轮清冷孤月,背对着她沉沉开口,“你的眼睛明明一点也不像她,可不知怎的,只要看着你的眼睛,朕便会想起她。”
叶疏影抬起头来望向他,嘴角暗暗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陛下所说的她,是谁呢?”
谢琰站在窗边,负手仰望着夜空,清冷月光里,他的背影显得十分寥落。
似沉思了许久,他才开口回答她,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一个,我这一生都无法忘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