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她的急切真诚令人不忍,或是这夜深时分格外容易吐露心声,他竟然难得地对人解释起来:“我最近吃素。”
“啊?”萧晨想了想、猜测地问他:“是不是因为司空良爸爸?”
R县当地的风俗,父母过世、儿女三个月内不吃肉食。
裴知有些意外她居然知道这一条,对她微微笑了笑,点点头。
“可司空良自己下午还在那里吃肉脯呢!”萧晨很痛快地出卖了老同学。
“他从小在C市长大的,不知道这些。”而且司空良最讨厌吃素。
裴知吃了一个温热软香的奶味窝窝头,胃里揪着的感觉舒缓了许多,头晕也好了。他想着萧晨十二年前的事该从何问起,手指在漆盒上轻轻一弹,仿佛闲聊一般问她:“这就是你做的雕漆?”
萧晨看看那只遍地牡丹图雕漆漆盒,笑了,“这是雕漆没错,不过不是我做的,这种叫剔彩——你看这颜色有红有黑有绿色。我最拿手的是剔红,就是只刷红色大漆,刷十二层,我在上面雕刻图案。”她也学他那样、手指在漆盒上一弹,骄矜地说:“这个要是我做的,价值能买你这车十辆。”
“果然萧大师要我一千万、是个珍贵的友情价。”裴知笑了,笑容冲昏了萧大师的头,萧大师头晕晕地靠在后备箱车壁上,感觉自己肚子里吸满了氢气、下一刻就要在这车厢里飘起来。
色令智昏。
萧晨从手腕上褪下一串沉香木,手串打结处坠着一个指甲大小的剔红屏风,她在裴知面前晃了晃,“这个给你,“萧晨听着自己的声音都恍若梦中,“可以解下来编绳子做个手机链。”
“这是——“裴知看着她手指尖上捏着的精巧剔红屏风,迟疑地问,“牌位?”
“……这是一个屏风!”萧晨觉得自己这梦都有点醒了,“我第一次担纲大型剔红雕漆作品成功,做了一个等比例缩小的,你看着上面的图都有,红豆生南国。”
“啊……”裴知捧场地点头,一本正经。
其实光线这么暗、屏风还没她一只眼睛大,红彤彤的哪看得出来什么红豆和南国。
“这么有意义的作品,你自己留着、好好保管。”他说,“我其实不用手机链,那个是司空良嫌弃太难看了,我才随手挂着的。”
哦,萧晨拉起他手、将手串直接给他戴上,“我其实也嫌这个难看,你就也随手挂着吧。”
她戴的时候绕三圈有余,戴在他手上只绕了两圈。百年沉香木、又经她数十年的日日盘桓摩挲,稳重圆融的木色与裴知很配。
“嗯,不错,“萧晨玩笑地拎起他手晃了晃,“就这么戴着吧!”
裴知不太懂古玩珠宝这些,只觉得这木头香气微苦微甜、闻起来脑中一醒很好。看看手串又看看她,说:“好,那谢谢你。”
夜半街边的车里,披着他大衣的女孩子垂眸一笑、像池塘里静静绽开骨朵的莲花,裴知感到自己心里一突。
然后立刻他就想到了原因:这木头香气果然提神。
“你上贺家山的时候,想过自己会有这样功成名就的一天吗?”裴知声音低低的继续问她。
萧晨没有防备,放松地答了:“没有,那时候我只想有口饭吃。”她怀念地笑着,“我上山的时候贺家山的日子很难,我师父一个人做活,说起南国雕漆、出名的是岑南柳家……其实我去贺家山的时候也只想过学门手艺,没想什么以后,更没想过要做南国雕漆的传承人的。”
“你那年才十六岁。”裴知引了一句,萧晨自然而安地说是啊,“十二年啦!我刚跟着我师父学雕砌的时候,大漆过敏,几次差点没命了——”
萧晨的话、戛然而止,车内暖意融融的气氛也好似冷了一度。她慢慢地转过头去、目光盯住裴知的眼睛,冷静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上山那年是十六岁?”
还挺机灵。裴知很轻地叹了口气,直言问她:“为什么辍学?那件事之后,你们家应该收到了一笔给你出国留学的费用,难道没有吗?”
出国留学的费用……那笔钱?凉意从萧晨后脑勺爬上来,她昏热的脑袋一下子清醒。
“钱啊,有啊,一大笔钱。”萧晨语气淡淡地答,她知道裴知正看着她,她却盯着看路边被风卷起的枯叶,“原来是你们家给的啊?我就说嘛,那群小流氓一个个都穷得响叮当,哪来那么多钱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