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梦萦_作者:飞飞粒粒闯天涯(199)

  这水月庵原身本是建于宋朝崇宁年间的光孝寺,算来也有六百多年历史。当年鼎盛时,寺内房屋上百,终日香火不断,后经天灾战乱,昔日盛况早已毁绝。明末年间改建为水月庵,虽规模狭小不复当年气势,但在这方圆百里却也算远近闻名。村中居民虽贫苦,却都虔诚信佛,使得庵中香火不断。

  一行人在水月庵前落轿,轿帘轻启,一老者步出轿来。那老者身着淡青色夹绸衬底湖衫,系条白若截肪色泽如酥的玉带。他走出轿来,抬首望向四方,但见日头已略偏西,庵前两株六百余年树龄的银杏树,直径盈尺绿荫覆地。

  庵中静无一人,早在这一行人到来之前,便已着人前来清场,轰走一应闲杂人等。众人围拥住老者步过鼓楼、功德楼、放生池走至宝殿前,门前屹立着一只雕龙描凤大香炉,应景似的敬了三炷高香,便由人领着走出宝殿后门,来到紧掩的主持室门前。老者忽出言让胤禛随着其余人等由两位沙弥尼引到客堂吃茶等候,由胤禵一人陪着走入内室。

  宛琬闻声转过身来,这才看清胤禵身旁的老者虽已须眉皆白,脸颊瘦削,却双目炯炯有神,仿佛一眼就能看透人的五脏六腑般。她稳步上前合掌请安后,取过个锦绣礅子靠在藤椅上,扶他坐下,又端过新沏的茶点,轻声道:“皇上,这泡的是洋槐蜜茶,口味清淡些。前瞧着皇上额上沁出些细汗,怕是有些疲乏了,这些都是庵里做的素点心,皇上拣看着喜的,随意食些,一日少食多餐总好。”望他一眼,又道:“等要觉着有食意时再进食,可就已有些过了。”

  康熙淡笑不语,饮过茶又略用点心,目光如电,在宛琬身上扫了眼,方缓缓道:“胤禵,你瞧着她可是你那亡妻?”

  室内其余二人心下虽早有所备,但未曾料到康熙会如此开门见山问来,仍是心下一惊,面上却都静如止水。

  胤禵心中波澜起伏,那么多年他们两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捱,所言所行全不能以世间常理论说,若不是他鬼迷心窍,又算是什么呢?他回眸重凝望她一眼,见她缁衣芒鞋,素面朝天,皎洁清秀的脸上没有一丝悲喜,似他究竟会如何回禀皇上,已全然不在她心上般,心刹时冰冷得几乎窒息。他耗费了十年心血才慢慢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可老天爷只需瞬息功夫便能重新将他们隔远,远至生死尽头亦无法使他们再走在一起。他可以狠心囚困她于身边一世,纵然她恨他一生,可这次,她与他赌的是命。

  胤禵死死盯住她,他只想把眼前这个静默如水的人儿抱紧,揉进骨骼血脉中去,即使注定要失去她,也要叫彼此尝尝骨断血尽的痛才甘心。可胤禵却回转身,面对康熙,一字一句道:“皇阿玛,她是儿臣的故人,却不是儿臣的亡妻。从前儿臣糊涂,执意要娶她为妻,害她遭受无妄之灾,万幸蒙天垂怜,能让她脱离死境,不至加深儿臣罪孽。但当年狂妄之举儿臣无悔,若非如此,儿臣不会结缘亡妻……”他垂首低眉,神情叫人看不真切,“无论臣妻在世人眼中如何不堪,但与她共度的那几年是儿臣一生最快活的日子。今因儿臣的愚错举当才与她生死永隔,不至黄泉再无相见之日,儿臣痛悔不已......但儿臣亦知这世间纵然有容颜相象,纵然曾是少年情怀,但俱都不及臣妻之万一。”他微微侧身面对宛琬道:“言语不敬之处,还望师傅体谅。”

  宛琬合掌还礼,静默不言。

  康熙缄默片刻,重道:“你既已心下澄静通透,那再过些日子还是回西宁去吧。”

  “是,儿臣谨遵皇命。” 胤禵沉声应答。

  “你先出去吧。”

  “是。”胤禵抬睫望了宛琬一眼,欲言又止,恭身退出,关闭上门,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待瞧见前方客堂,心情更是郁结纠葛。

  室内陷入静寂无声,暮鼓声幽,风拂过树叶沙沙如细雨,几声清悦的鸟鸣打破庵寺的寂静。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朕虽有心,可惜做得却不如他。”康熙忽地出言。

  宛琬稍稍一怔,随即坦言道:“梁武帝萧衍虽一生信佛,广建佛舍,可最后却被困饿死在鸡鸣寺里。他梁虽是六朝中最为繁荣,最为清明的一代,却先有侯景之乱,后又不得善终,佞佛亡国,其功过是非实难评断,如何能与皇上相比?六祖惠能说:‘出家也可,在家也可。‘皇上是心中有佛,虽身居庙堂之高,亦心如莲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