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喝,喝,我看你不是腿废了,是这里残了!”宛琬听得秀眉紧皱,两颊抽动,大有风暴凝聚之势。
俩人推拉搡抢间胤祥那日夜不离身的折子飘落在地,他身形一怔,死死地盯着它,其实他还用它来提醒吗?那上面的字字句句早已深刻入心。
宛琬拣起折子,见上面朱批清清楚楚写着:“胤祥并非勤学忠孝之人。尔等若不行约束,必将生事,不可不防。”这是胤祉、胤祥、胤禵三人一同上的请安折子。
“你都看清楚了,现在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吧?咱大清自圣皇祖父起便是以‘忠、孝’治天下的,可我却是那不忠不孝之人,你知道吗,那时我有多羞愧难当,我还有什么颜面活着?真不如立时死了算了!”胤祥脑门青筋紧绷,扭曲的面孔渗透了寒意。
“胡说!你皇阿玛不是也说过太子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虐众,暴戾淫乱,可到底他还是原谅了他。还有你大哥被指素行不端,气质暴戾,他还对你二哥做出了下蛊这种惊骇的事。就连人人说好的八阿哥你皇阿玛也说他是自幼性奸心妄,说你八嫂嫉妒行恶,可他们不都活得好好的吗?怎么到你就不行了呢?你若真如你皇阿玛所说,那你又有什么可矫情的,他不过是说出了真相而已。如若不是,就更不能如此自暴自弃,你是八旗子弟,流着爱新觉罗的血液,你拿着你皇阿玛这样的折子还有何脸面去地下见他们?那时就真的有那么可怕吗?那么过不去了吗?”
“宛琬,我自十三岁第一次跟随皇阿玛去盛京谒陵后,这十余年间皇阿玛南巡、北狩、西幸、谒陵,几乎每一次都让我同行。可现在皇阿玛怕是再也不会相信我了,那夜在皇阿玛帐殿外,我真的看见二哥他扒开营帐,我只告诉了大哥……”宛琬看见胤祥的指节刹那握得发白,眼中尽是屈辱,绝望。
宛琬心底一抽,两行清泪顺着眼角不自觉地滑下。“可我相信,我相信你看见了,弘昌他们也一定相信他们的阿玛决不会是个撒谎诬陷他二哥的人!胤祥,自古屈原遭逐,失却抱负;孔丘遇厄,失却自由;左丘失明,失却光明;司马宫刑,失却人格,而你这又算得上是什么耻辱?他是皇上,可他更是你的阿玛,给自己的阿玛说了又算什么真正的耻辱呢?叛国叛家是耻,违背放弃自己是耻!人碰到难言之辱就一死了之,看来痛快,实则与蝼蚁何异?死不过是一时的勇气罢了,而选择活着,活着证明你自己却需要用你余下一世的勇气,可只有活着才有希望证明你自己,只有活着才能亲手洗刷这样的耻辱!我要你活着,为那些爱你关心你的人活着,我要你顶天立地,象个真正的巴图鲁那样活着!”
战栗的痛楚如一支箭瞬间贯穿他的心脏,胤祥蓦然回头,灿灿然的阳光迎面射来,晃疼了他的眼。一片枯叶晃晃悠悠飘落在他身上,他捏起那片落叶,神情那样落泊。宛琬捉住他那只手,摊开他的掌心向着阳光伸去,含笑道:“为什么要看着枯叶悲伤,阳光不就在你伸出手就可以触摸的地方。”
胤祥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宛琬脸上,纵然他们曾经欺骗过她,利用过她,可她却依旧不离不弃,她那种不自知的娇艳容华竟慑人心魄。他还记得初相见这盈盈巴掌大的小脸,清丽无双,那些曾经一度遗失他以为再拾不回来的记忆,直到此刻又见到这张脸时,他才醒悟那些记忆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青梅竹马,嬉闹无间,群山溪涧,并肩驰骋,他都有些醉了,但那不是因为酒。风吹过他眼帘,吹乱了他的发,他怎么有些看不清眼前这不知在梦里呼唤了多少遍的身影,那铭刻在他心里的影子。
胤祥就这样怔怔地仿被催眠一般,由她牵着走至凉亭。
宛琬捏起枚让人备那的野菊花干,“在它盎然盛放时忽被人从枝头摘下,烘干了它每一滴水分,仿佛它的生命就此枯萎结束了,”宛琬将野菊花干放入茶盅,取过茶壶,斟了满满一杯。“可一旦将它冲入沸水,你看那朵朵干菊在滚烫的水中舒展嫩蕊,上下浮沉,那般肆意盎然,那样从容蔓延,早已死去枯干的花,又在水中复活,怒放竟还胜于生时,仿佛它生命的第二次绽放。”她捧起那盅菊花茶送至胤祥手边。
胤祥举起轻呷一口,心如电转,只觉得一股感动之情从心底汩汩而出,终沉声道:“宛琬,你知不知道也许我不象你想的那样?”他眼圈泛着氤氲热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