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自知有错也不敢求饶,乖乖的跪在奉先殿里对着先祖的灵位思过,一跪就是三个时辰……腊月寒冬里地上的金砖格外冰凉刺骨,跪了许久膝盖已经麻木了,脑袋昏昏沉沉浑身泛着寒意,案台上那排蜡烛被吹进的风刮得不停摇曳着仿佛随时便会被吹灭,整个大殿便会陷入黑暗之中。
“二哥……”我轻声叫唤着身边的人,朝他那里挪了挪地儿,明知是徒劳却仍想靠着彼此的一点体温取暖。就在我意识即将游离之际,有人从身后将我轻轻扶住,那熟悉的冰凉指尖触上我的脸颊,耳边传来柔柔的话语,可惜我的眼皮在身子触碰到温暖的怀抱时便再也支持不住疲倦的合上了。
次日虽然我和二哥都发着热,却仍被皇祖母叫去训了话。恭恭敬敬的听完训话,跟额娘出了慈宁宫却见她立在宫外的甬道上,正含笑看着自己,那一身湖蓝色的锦袍衬着她不施粉黛更显清幽脱俗却也藏不住疲惫的容颜。我抬头望着额娘,只见她盯着对面的人儿像在努力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半响才拉着我缓缓走到董鄂皇贵妃的跟前规规矩矩的打了个千儿。又将我推上前道:“昨日多亏了贵妃娘娘在皇上面前求情,又亲自去奉先殿接回两位阿哥,不然若是一直跪到今日,想必他们……玄烨,还不快谢谢娘娘……”
原来昨夜里温暖的怀抱冰凉的指尖是她的,我定睛看着她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身子,被吹得发紫的嘴唇,原来这个被后宫所有女人所嫉妒的宠妃是如此的脆弱不堪,哪怕是一阵风就可以将她吹倒,可是后宫的女人们包括我的额娘,想尽了办法却丝毫动摇不了她在皇阿玛心中的地位。“多谢母妃替玄烨求情。”我毕恭毕敬的答道。
董鄂妃没有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温柔的摸着我的脸颊,又是那冰凉的触感,冰肌玉肤,滑腻似酥,可是却透着无尽的苍凉与无力……“三阿哥是个懂事的孩子。”她的话语中带着羡慕,带着渴望。
“是啊,这孩子是我此生最大的骄傲!”额娘轻轻的不着痕迹的将我的身子揽进怀中。
大约是察觉了额娘的暗示,董鄂妃仓惶地收回那双没有温度的柔荑,满脸尴尬的抬眼望了望额娘便匆匆离去了。清瘦的身影走在雪地红墙之间显得那么孤单那么缥缈。
“哼哼。”额娘看着她远去的身影从鼻腔里发出一抹冷笑,便牵着我的手小心翼翼的行走在雪地上往景仁宫走去,因为我的病让皇祖母特准额娘亲自照看我。
未了再见她时,却是一具躺在棺材里的冰冷尸体,或许打她踏进紫禁城的那天起,她的手便是记忆中的那般的冰凉,她的身体也只在奉先殿那晚才让我稍稍感觉还有些温暖吧……火苗伴随着皇阿玛的哭叫声烧得格外的旺,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们也哭得天昏地暗,我拉着额娘的手却透过那熊熊燃烧的火苗觉着整个紫禁城都在笑,笑声从最偏僻的冷宫传来,在这紫禁城的上空盘桓回荡。额娘的手在颤抖,我抬起头看向她,却见她闪着泪光的眼中是一抹欣喜,我转头望向四周的母妃们,她们的脸颊上都残留着泪痕,只是嘴角都若有若无的扬起一抹笑容,专注的盯着火光里那燃烧的尸体,仿佛他们就是那熊熊大火,正在无情的吞噬着那个曾经为我求情给我温暖的女人。
就此我明白了将她推置炭火之上痛苦煎熬的,不是这后宫里善妒的嫔妃们的怨恨,恰恰相反却是那个深爱着她的皇阿玛。
坐在乾清宫大殿的宝座上俯视着脚下的众臣,我暗暗发誓我不会做第二个顺治帝——我的皇阿玛,我的心里最重要的是这大清的江山祖宗的基业爱新觉罗这个无比荣耀的姓氏。只是我太过年幼无知了,我以为自己是天子,天下间什么事儿都会如我所愿,殊不知老天爷才是这世间最大的掌管者,他让我遇上了她,一个打破我誓言的女子。
若是那夜没有听见那首动人的歌谣,没有看见那双在皎洁的月光白璧无暇的玉足,没有留下那方淡缃色丝线绣出四合如意云纹的白色素帕,也许就不会遇上那个芳馨满体,肌若凝脂,气若幽兰的女子琳琅,也许就不会狠心在心上划下一道口子将她深深地放进去,让我饱受相思的煎熬。
她同董鄂皇贵妃一样是那么一个心肝玻璃人儿,一样的多才多艺一样的慧心如兰,只是唯一不同的却是董鄂皇贵妃深爱着我的皇阿玛,而她的心中却早已有了别人的存在。我气我恼,可是终究我在皇祖母的面前承认:她不是我的疽疮,她是我的命啊。我的心再也不能全心全意想着大清的江山想着我的黎民百姓,因为那里已经留下她的倩影,她的幽香萦绕在我的鼻尖,不绝如缕,直如欲透入人的骨髓一般;她那洇红酡然如醉的双颊,顾盼的明眸,时刻出现在我的眼前。只可惜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这一生还这样漫长,可是我和她之间却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