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天,额娘紧紧抓着我的手,对我说禛儿,来陪额娘去看看月亮吧。她那时候生着病,却坚持要和我去窗前看那一轮明月。苍穹中,群星黯然,只有月亮的光辉播撒在大地上。就像额娘一样,没人能遮掩她的风采。第二天,忙于国事的父亲出现在景仁宫中。我记得他一直坐在额娘的床边。看着昏睡中的额娘。没有语言,没有表情。静默得像个雕像。之后的每一天,他都会来看望她。可是,这并不能挽回什么。额娘渐渐消瘦,精神也越来越不济。她的生命像东去的春水一样缓缓流逝。而守在她身边的亲人,却眼睁睁的看着,没有一点办法。父亲向天下颁布旨意,册封她为这个帝国的皇后。当光彩耀眼的后冠送来景仁宫时。她只是一边无力的笑,一边无奈的抓着我的手。
这该怎么办呢,额娘不能再和禛儿在一起了。谁来保护禛儿呢?她用人生中最后的一缕闪烁的目光看着我,说,谁来保护禛儿呢?
额娘为什么不能和禛儿在一起了?额娘你要去哪里?
额娘要去天国了。去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
那你就带禛儿一起去啊。
不行啊,禛儿。不行。你要好好的留在这里,勇敢的长大成人。额娘会在天国保佑你的。 来,不要哭了。亲亲额娘吧,额娘就要走了……
我记得自己垫起脚去亲额娘的面颊时,她的眼角流下了最后一滴泪珠。那滴泪珠,在我的心里永远的住了下来。
送母亲离开的时候,父亲紧紧地拽着我的手。我们跟在灵车后面,一步一步地走在那条生离死别的路上
月掩椒宫叹别离。
叹别离。
父亲一直在念着这句诗。在那么痛苦,那么漫长,那么不近人情的一条路上。
空空如也的景仁宫,摇曳昏暗的长明灯。不再有母亲身上的馨香。我跪在那里,始终没有倦意。泪水已经流干。心已经麻木。您的禛儿终于明白了死亡。
阿哥。回去休息吧。
她是奉命来照顾我的宫女之一。叫做如宣。每天当别人都睡去之后。她仍然会留在我身边。直到我肯休息。大概因为她的面容太过美好,她不太善于言辞。我意志坚决的时候,她很少勉强我。
转年母亲冥诞的时候,我没有和兄弟们去尚书房读书。而是呆在景仁宫。被父亲知道,罚我两天不准吃饭。我开始恨他们。恨这个无情的宫廷。恨我的父亲。他们忘记了母亲,忘记了曾经有一个多么美好的女子,她把她的人生奉献给了宫廷。而宫廷竟然遗忘了她。黑暗中,我的泪水涌下来。模糊了我的双眼,也模糊了这个世界。惟有如宣还陪在我身边。我倚在她怀里,肆意的哭泣着。后来我作了一个梦。梦到母亲在缥缈圣洁的天国,有无数西洋传说中的天使围绕着她。她对我微笑,始终微笑。
我想要永远这样。永远都躲藏在如宣的怀抱里。永远做这个梦,永远不要醒来。
之后的某一天,当我疲惫的从书房出来。一如既往的以为如宣会执着宫灯在宫门口等我。她却不在那里。我开始疯狂的寻找,跑过长长的永巷,推开一道道宫门。撞倒拦阻我的侍卫。我不顾一切的大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回应我。没有人告诉我,她到底去了哪里。诺大的皇宫,我寻遍每一个角落。什么也找不到。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
我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父亲渐渐冷淡的态度,兄弟们鄙夷的眼光。各宫妃嫔们背后的议论。甚至包括,亲生母亲的冷遇。
我不再是当年骄傲的小皇子。连如宣也弃我而去。
静静的,一个人走回去。我听说每个人都有家,都有亲人。可是我没有。我不知道要回到什么地方去。不知道明天有什么希望。
数百年巍峨屹立的紫禁城。朱墙玉宇,势压海内。但有谁会知道,曾经在某一个寂寞的傍晚,一个孩子无助的手指,孤独的抚摸过,那陈旧斑驳的宫墙。
我的背后,是无边无际,苍凉的夕阳。
人质(上)
月影西斜,而东方的启明星已渐渐升起。清冷而恶寒的拂晓。嗖嗖北风直往人的脖领子里吹。乾清宫里一夜都是烛火通明。裕亲王福全,索额图,张英,佟国维,马齐,还有新近又召回京城的高士奇等等。这边厢,太子,并一众皇子也都在。康熙坐在狼皮褥子上,正焦急等待着外面的消息。气氛似乎很是紧张,虽然站了满满一屋子人,谁也不敢出一点大气儿。屋子里静得能听见针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