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宁低头看了看脚下碧透斑斓的一片静水,抿了抿唇角。天热的时候她容易上火,口里微微泛苦。午后阳光正炙,她沿着树荫走到了福海的另一边。
“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驾娘们摇撸撑篙,口中哼着几百年来流行的民间小调。御园之中,怎么有人能如此胆大妄为呢?呆呆出神的恪宁猛然回过神来。驾娘们细腻的声音已换成少年们浑浊不清的嘶哑嗓音。
弘历和弘昼贪玩,身边连个小太监都不带。弘昼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姑苏来的小驾娘们混的很热络。兄弟俩偷偷跳上少女们驾的船。他俩在船上远远瞅见恪宁,齐齐笑着向她挥手。
太阳在少年人眼中永远是激昂璀璨的,在恪宁的眼里就未免太过耀目了。她只好眯缝着眼睛,疲惫的回应他们的笑。
“皇额娘!来!”弘昼大笑着,在船上大刺刺的站起来,一点儿不怕。自从上次溺水,他和弘历下了狠功夫学习游泳。
恪宁摆摆手,不想自己过去拖累他们不能玩得尽兴。
“来啊!”
小船已经划过来。弘昼大步跳下来,烈日照着他黝黑的皮肤,光灿灿的小白牙。活像个渔夫家的棒小伙子!
他们都十三岁了。喜欢骑马狩猎,也喜欢没事附庸附庸风雅。越来越照着当年父辈的样子上成长了。
恪宁笑着摇摇头:“我可不上你们的当!闪着我的腰!天申你也太能淘了,万一再掉下去,额娘真没力气救你们了!”
“皇额娘,你可不老!”弘历在船上忽而冲恪宁伸过手来。弘昼一搀她,容不得她多犹豫。已被弘历拉到船上去了。
小船荡荡悠悠,漫无目的。闲散的午后,本来就使人慵懒。连照在船舷上的斜阳都不那么刺眼了。
弘昼干脆脱了鞋袜,坐在船头和一个叫阿棉的姑娘闲聊天。恪宁静静看着远山,好像呆住了,一动不动。
“皇额娘,你看什么?”
“看山。”
“山有什么好看的?”弘历声调变了变,看到了恪宁鬓间微白的发根。
恪宁眨着眼睛,笑着说:“眉若春山,眸如星子。山,当然好看了。”
弘历低下头想了想,忽然郑重其事的问:“皇额娘,你真见过,那么好看的人么?”
恪宁一顿,脑海中微光闪现。她笑了:“有啊,有过很多呢!从小到大,我见过很多那样的人。他们都……很美很美。”
“可我只见过一个!我不如皇额娘幸运!”弘历过了一会儿又说。
“在哪里见过的?”恪宁回头看着白面红唇的少年,笑了:“是你的心上人么?”
弘历微笑着红了脸,摇了摇头道:“这是个秘密。”
恪宁转回头来,伸手撩起碧玉般湖水,凉意沁脾,令人心旷神怡。她觉得自己并不那么贫乏,相反,却拥有很多。和孩子们一起度过的炎炎夏日,也不那么酷烈了。
“虽然圆明园美,但是我还是喜欢皇额娘的上善苑。那里不像这里……拘束。”弘昼转过头来,压低了声音缠磨恪宁。“皇额娘,您再带我们去吧!在上善苑泛舟,不用这么偷着掩着。”
“好啊!但我那里可没有江南的小丫头!”恪宁反口打趣他。
弘昼一咧嘴,边摸摸自己脑袋又说:“我们去的时候,带着三哥一起去吧。三哥如今除了来给皇阿玛皇额娘请安,剩下的就是在自己家里养鸽子。这大热天,他一定憋闷!”
“是么?”恪宁被他一提醒,想起这一年正月的时候,弘时唯一的儿子永珅夭折了。此后,恪宁就很少见他打起精神过。和自己的父母见面在他那里几乎成了一件例行的公事,那孩子整日闷闷不乐。
对于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来讲,希冀的多,失望的也就多,自然就会不那么快乐。然而弘时一直是一个率直的人,过着简单的生活。但可惜他身为皇子,又是现在唯一成年的皇子。注定了他总是得不到自己希望的简单和快乐。
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他是储位的有力竞争者。但是皇帝不建储的做法,使得外界频生疑虑。不过这种怀疑与不安在弘历第一次代父往景陵致祭后,就渐渐消弭了。连皇帝本人都觉得弘时至少该有些不同寻常的反映。但是弘时除了及其担心儿子的健康之外,再无别的异样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