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失去了儿子之后,他更加的不知所措。他无法面对伤心的妾侍,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一直没有子嗣的妻子。更觉得自己对不起母亲这么多年的竭力付出。他甚至认为自己既不是个好儿子,也不是个好丈夫,甚至连父亲,都没资格做。
接连许多日子的痛苦之后,他又一次的沉迷于对往昔的甜美回忆中。当他还曾是雍王府唯一的男孩子的时候,他的父亲把他扛在肩上,带他去骑马,手把手的教他临习法帖。他的母亲曾是王府里最骄傲的女人。他的存在,曾经带给母亲那么多的快乐和自豪。可是,对于父母想让他成为的那种人,他一直没办法做好准备,这不是一种辜负么?辜负了曾经那么疼爱珍惜自己的父母?
他自己尝到过被辜负的滋味,所以更加的难过,也更加的不安。他几乎都不知道该怎么取悦自己的父母了。也正因为如此,他和他的父亲正逐渐走向一条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这些年来,他唯一的高兴地事情,就是寻到合适的理由,偷偷来上善苑。
他不会进去。只是在穿过上善苑的活水下游来回的徘徊。他知道曾经心爱的女子就在那里,她至今仍然是他心中的一块伤疤。在阴雨天,还会不时刺痛来让他记住。但他没有去问恪宁为什么会收留这个人。他没有勇气,也没有说服自己的理由。
这一年又快过去。深冬的某日,弘时踏着缠绵的积雪来探望这座他心中的世外桃源。裹着灰色羽毛的麻雀成群的掠过,在没有人经过的幽径上留下一串串竹叶痕。他披着一件厚厚的狐狸毛鹤氅。孤独的坐在已冻结的溪水边一块大石头上很久很久,几乎快要盹着了。就在这时,一阵清丽悠扬的歌声从远处飘来,一直飘进了他和这寒冬一般冰冷萧瑟的心里。他缓缓抬起头,空气里仿佛混杂着蜜一样的醇香甜美。
当那歌声越来越近的时候,他才从沉醉中惊醒。他站起身,双腿已冻得有点僵。他茫然四顾,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藏身之处。他像只受了惊的小动物一样,慌不择路。
那女子一身素衣行在满目苍茫中,几乎可于天地合为一体。风尘落拓,却难掩她本质的清洁无尘。她的歌声像天边神曲,洗净铅华,成为听者心中不老的传说。
云想衣裳花想容,她正手持傲雪寒梅而来。
疏影暗香(下)
胤禩的年关过的颇艰难。先是竟然因为凡事节省被皇帝责难,之后又无故被扣了一个阻挠政事的帽子。这时候月然又添了个肝气郁结的毛病,也许因为她实在也没有什么事情好做,生病也可以是打发时间。所以把府中几个年轻有姿色的女子一并带在身边,回自己娘家住了段时日。
胤禩独个住些日子,倒也得了几分清净。如今他人在矮檐下,至少也要装做低眉俯首。其实也没什么朝廷大事让他做,就算他参与其中也免不了惹来些麻烦。所以干脆闭门谢客,闷声不响以求平安。
傍晚落雪,赏园中老梅虬枝,品红泥炉上热酒一杯,也算的人生小小一件快事。胤禩觉得自己几乎就要开始入梦时,忽而窗外脚步声细碎。丽姬迈着小步停在门口,顿了一下,叩门声响起。
胤禩长出口气,让自己重新清醒过来,随口道:“进来。”
丽姬端着个托盘,身上只裹了几件称得上单薄的素色衣裳,她倾身蹲在胤禩的脚踏旁,把新烫的酒放在小几上。她这一连串的动作轻巧流畅,令人觉得她就像个尚未成年的少女般灵活,透露着天真与纯情。
胤禩曾有一段时间迷恋过她,迷恋她外表的美艳绝伦和内里的放荡不羁,迷恋她永不知疲倦的激情和永不知羞耻的狂纵,她是曾给他永远温润宁和的生活以无限魅惑的女人。但现在,他厌倦了。因为他不再年轻,也失去了年轻人该有的伟大梦想。他现在更愿意偶尔温情的亲吻自己的妻子,和她说些她永远不大明白的奇怪梦话而已。
他看了丽姬一眼,又把眼睛轻轻闭上了。
“爷。”丽姬起身,在距离他两步之外的地方跪下道:“就算您不愿意看奴婢了,能不能听听我要和您说的话呢?”
胤禩依然闭着眼睛,指节轻磕着太师椅的把手。像是在哼着什么小调一样。可是,丽姬知道他在听。
“奴婢知道您不会因为一次两次的折辱就气馁灰心,您是在韬光养晦。您打击敌人的时机总会来的。”
胤禩嘴角一折,似微有笑意,但他依然没有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