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呆子清游记_作者:无风无晴(37)

2018-07-27 无风无晴 清穿

  突然听到陈鹏年三个字。我的脑子哗地响起警铃。陈鹏年,瘗鹤铭。

  “陈鹏年?怎么了?”我插嘴问。

  “阿山弹劾了陈鹏年。陈沧州这么好的官,怎么能晕了头,把宣讲圣训的讲坛建在江宁的南市楼,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呢?这不是明摆着,让阿山去整治他么。”

  敦敏说,“也许陈鹏年是想节约些,顺便也治理南京的风月之地呢?”

  凌柱摇摇头,“那也无论如何,不能把讲坛建在那种地方,这个是现成的把柄。”

  “阿山总督也是,为什么一定要弹劾他呢?”敦敏不解地问。

  “你难道忘了,皇上最后一次南巡,太子不满意龙潭行宫,气得要杀了他。还是你说的呢。”

  敦敏摇摇头,“这个我们也琢磨过,总觉得这个时候,阿山不至于傻到为太子做出头鸟。阿山为着河工的事,很得圣眷呢。也许两人在任上,闹过别扭吧。”

  “这个可难说。太子毕竟,还是太子。何况,陈鹏年一心要做贤臣,难免要得罪人。陈鹏年我也见过一次,汉人,书生脾气,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觉得皇上决不会杀他。你看陈汝弼,都只是罢官了事,何况是陈沧州这么好的官儿。”

  “这不一样。陈汝弼后面是李安溪,皇上哪里给过他难堪?不过皇上那么仁慈,肯定是要饶恕他的。除了改建讲坛这一桩,别的罪名,哪个不晓得是编造的?不过话说回来,这次李光地也为陈鹏年说好话呢,倒没想到。”

  敦敏说,“唉,真是麻烦。钩心斗角的。”

  额娘举起筷子,“吃菜!谁要听你们乱七八糟的事情,菜都凉了。”

  第二天送凌柱出门,大家都很高兴。他如果出公差,就意味着有额外的收入。从四品的典仪,在京城里是很小的官,只靠俸禄是很窘迫的。

  回来并不是休假。凌柱出门后,敦敏常常不在家,家里三个女主人很忙。宝音是忙着休息,做尿布,娃娃衣服;额娘忙着做尿布,给宝音做吃的;我忙着做尿布,帮额娘买东西。

  嗯,日子给尿布淹没了。

  某周日大早,我晃到了天主教东堂。正在做拉丁文弥撒,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今天是什么基督教节日。在满堂的白衣服里寻找着安明我的身影,却没有在管风琴边看见他。

  教堂里人并不多,我躲在立柱后面,不然站着不跪很刺眼。稀稀落落的人,都跪在椅子前的垫子上。大部分都如同念经,在他们眼中,拉丁文也和天书一样的梵文没什么区别吧。本来能听明白的弥撒念词,也在咒语般的重复中变得模糊,只依稀还能听出sanctus,圣哉。弥撒快要结束了。

  过去总觉得弥撒那套仪式虚假得可爱。圣餐,圣饼,酒象征着圣子的血液,这些事,都那么滑稽。正好给了教士们制造葡萄酒和畅饮美酒的机会。人们都信誓旦旦地说,圣餐仪式中真的看见了耶稣在光环中出现,都让人觉得可笑。人们自己营造出了一个偶像,然后虔诚地崇拜它,甚至自己开始相信它真的存在了,这不是自欺欺人,又是什么?

  看着这些信徒虔诚的眼神,听着他们的吟诵,觉得自己未免不近人情。宗教不仅仅是偶像,而是一种信仰,一种意识。反正我们的自身都是这么的渺小,有个强大的精神力量可以依靠,总可以给人信心。

  比如我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300多年前的清朝,多少个昼夜,那种无助感,那种茫然无措的畏惧,我又靠什么在排解?

  安明我一直以他的坚定给予我勇气。我们,有着共同的记忆。他是欣喜于一个中国人,和他有着相似的音乐爱好,能够倾听他的传教,乐于接受他们的文化;而我,只有他存在的时候,我才能相信那个数百年后的人生,不仅仅只是存在于一个清朝人的记忆里,而是曾经真实存在过,并非兰敏的虚构和臆想。

  现实的力量是多么强大,曾经我以为兰敏的生活是一场幻梦,如今我感到国家图书馆里那昏睡的人只是一个影子。

  直到仪式结束,我才发现,安明我刚才一直都在,只是跪在信徒中,穿了一身黑色的修士袍,毫不显眼。

  我径直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躬身,“Salvete.(你好)”

  他吃了一惊,随即躬身还礼,“Salvete.是你!”

  看到他那深褐色的眼珠里,流露出那自然的温和与喜悦,我被感染而微笑,“神父,看见您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