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曆笑着摇头道:“那些没影的流言蜚语,朕自会解决。朕是想,璇玑姑姑侍奉了圣祖和我皇考两朝,守着两朝先帝的安危,尽职尽责,伴他们度险关,为他们解疑难,着实难能可贵,堪受嘉奖。您,能不能象已往一样,为朕保驾护航呢?”
璇玑低下眼睛,嘴角扯出一个笑来,轻声道:“奴婢只知道顺天意,尽天命……皇上刚才那番话实在是高看奴婢了。”
弘曆看着璇玑脸上有些木然的表情,忽然想到皇额娘前些日子对自己讲的,璇玑偏爱的一直是齐妃的那几个孩子,顿时心中涌上了些恼怒。可他还是把那股火气压了下去,道:“璇玑姑姑再好好想想吧,朕一时半会儿不需要你的任何答复。”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璇玑站在原地,望着那个有些酷似年轻时胤禛的背影,一时地痴了。
“他的话,你不必认真放在心上。该怎么做,顺着自己的心就好了。”玉衡忽然走到璇玑面前,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便也离开了她的小屋。
璇玑有些迷惑: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向通达世事,隐而不露的玉衡姑姑竟然开始说起这些率性的话了呢?
之后不知发生了什么,虽然璇玑没有遵懿旨服毒,可太后也并没有追究。
从旧朝十三年过度到新朝元年的那个冬天特别的冷,特别的漫长。璇玑仍被安排在皇上身边当值,好在皇上并过多的要求她做什么,所以她总喜欢把自己藏在小茶房里,让自己长时间地浸淫在那些水汽中发呆,缅怀往昔的回忆。这里,曾经有过隋景,有过玉衡,有过李谙达,有过苏培盛……如今,只剩下她一人了……
乾隆从外面回到乾清宫,并没有直接进暖阁,而是独自一人走进了小茶房。一进屋,他便看到坐在茶炉旁微阖着双眼,似乎在打盹的璇玑。蒸腾上来的水汽正湮蕴缭绕在她的周围。这情景顿时让他想起圣祖六十一年春天的一件往事。那时他刚被圣祖养在内廷不久,弘时阿哥进宫给圣祖请安时绕道去把住在阿哥所的他也给叫上了。由于刚下过一场至寒的春雨,两人进到乾清宫的时候脸已被冻得刷白刷白。那时在门口迎他们的就是璇玑。她一如既往地微笑着,伸手先去捂了捂弘时哥的脸,说了些嗔责却怎么都透着温和的话,再过来捂自己的脸时,手掌中已经有了些凉意……
现如今,只剩下他一人了……
乾隆走到璇玑身边蹲下,推了推她的身子,见她睁开眼睛,便轻声说道:“璇玑,朕冷。”
说着,便把她的双手摊开,又把自己的双手合十,放在了她的手中。一如一个固执的孩子。
璇玑楞了一下,慢慢合拢双手握住他的手,微笑着问道:“皇上出去多久了?怎么没穿那件裘皮大氅?”
乾隆心里一暖,抬眼看她,看到的是一种母亲宠爱孩子般半嗔半喜的笑,却没有丁点儿他内心隐隐期盼着的那种神情。
究竟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
璇玑行尸走肉般过着日子,无视、无闻、无觉、无心。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了雍朝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后那些个撕扯着她心肺的日子,又如何熬过了乾隆元年那些充满了祭奠、行礼的月份。然而似乎每一件事都在提醒她:胤禛,已经不在了,自己形单影只……
乾隆元年的最后一夜,璇玑象往年一样从养心殿出发,绕至乾清宫,再从乾清宫向南,走到保和殿前的台阶上。一路走去,她执著地向外伸着右手,手指微曲,就如同仍被那只温暖的手掌握着一般。站在保和殿前,她抬头仰望明朗的夜空,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一阵冷得刺鼻的空气由鼻孔钻入脑底,激出了不可遏止的眼泪。又或许,并不是因为那阵冷气,而是因为她已经渐渐冻结的心。
“我等你……可你……什么时候回来……”
星空寂寂。
元年十一月十一日,由雍和宫奉移大行皇帝梓宫升舆出安定门,前往河北易州的泰陵。从灵驾启程之日,到抵达之时,竟然出现了罕见的连续五天的大雾。送葬的队伍默默地走在通往陵寝的官道上,除了马蹄声和车辙声,很少能听到人声。那些隐匿在雾气中的幡、伞、牌、旗、扇,如同鬼影般时隐时现。整支队伍好似被一种自天而降的沉闷所压抑着,让人憋得喘不上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