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旁边站着一个侍儿,浓妆艳抹地,却像她自己在照镜子。她想起荀子衣曾经带着这模样的一个女人招摇过市,现在这个像自己的人正低下身子给蟾蜍倒酒,蟾蜍的舌头蹭地出来,在她面上划过,她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
这个蟾蜍就是她爹爹!
那官家看了一会儿她,大约因为她没有施任何脂粉,个头也高些,虽然与旁边这侍儿有些相像,却也只是指着那侍儿说道:“你这小道与承承有些相像,都让朕想起朕一个过逝的小女,她也是如你这般说话调皮。好了,你这戏法变得也不错,画也令朕满意,就赏你点吃食罢。”
说着让人给他上一盘果品,和徐柳灵退去坐下了。
文迎儿脑中混乱不堪,徐柳灵吩咐她不能再抬头看,她也无法再抬头看了。她丝毫想不起任何关于爹爹的东西,只能看到一只恶心的蟾蜍,或许这就是她对爹爹的全部印象了?
宴还没毕,只吃了一个果盘,便被内侍暗暗地叫出去。那内侍已经知道徐柳灵得了皇帝赏赐,禁不住想要讨好他,一路上讲些宫闱秘事给他听,“方才那位侍儿,说来模样像官家女儿,但实际上,却是私房专宠呢。你知为何,官家喜欢与她交喂香啖,据说能治官家思念已故女儿的头疼病……”
交喂香啖……交喂口中的酒水或者唾液……
文迎儿脑中那蟾蜍吃蚊的模样越来越清晰,心口好似有口恶心的血想吐出来。
正好那内侍又夸赞徐柳灵:“先生真的是得了神仙相助,告知了叛军地点么?那江南军统领冯熙,因为纵深进去抓那叛军头领,已重伤坠崖失踪了,好在他将那叛军头领刺死在柱子上,才给兵士们找到,这可真是险峻!”
文迎儿浑浑噩噩间听了这话,等坚持到出宫上了马车,眼睛一白昏了过去。
徐柳灵将她带回到玉清神霄宫去,一下马车,就被迎上来的都监等人团团围住,众人陪着笑脸对他嘘寒问暖,一口一个“徐先生”将他叫着,而他身后跟着马车回来的源源不断的赏赐,也都被那都监等人亲手搬上台阶,送到新给他布置出来的一处大院子。
那都监还给他准备了盛大的迎接,他没法子照顾文迎儿,只好让人将她扶进院内。
今日里阵雨不断,此时天一阴,又下了起来。文迎儿听着雨声摸着脑袋醒来了,从院内踉跄走出来,痴痴呆呆地,走到外面去,径直向冯宅回转。
雨很快将她淋得全身湿透,发髻散乱沾在脑后。那个蟾蜍在脑袋里拿也拿不掉,却又不能让她想起任何的记忆,她越来越烦躁,开始撕扯自己的头发,甚至想蹲在地上打滚。
刚蹲在地上,想要声嘶力竭地大喊几声,一仰头,望见一双穿着沾血带泥的黑靴子的脚,随后往上看,一个穿黑色衣裳的男人,在雨里狼狈地低头看下来,满面的胡茬和无神的眼睛,盯着她,等她站起来。
文迎儿站起来,瞪着一双呆傻的眼睛。
那男人两手耷拉在旁边,手指头上的血混着雨往下滴,喉结一耸动,吐出沙哑的声音:“你找死么?”
文迎儿愣愣地盯着他看。
他继续说,“这么想让我失去你么?”
文迎儿脑袋里的蟾蜍没了,装满了眼前这男人浑浊泥泞的一张脸。
“过去是不是对你太好,让你觉得可以为所欲为了?”
文迎儿半天没答话,她不知道怎么答了,因为脑子已经回到疯傻那头去,口里只能含混地说:“不是无事,就一定是有事,不是无事,就一定是有事……”
冯熙忽然怔住,这才发觉她眼睛里含糊无光,口里乱说话,他猛地将她抱在怀里,“我能有什么事,我的事就是听说你入宫,逮了那贼后立即从那山上跳下去,好让我能脱离他们,速速乘船回来找你。你这笨蛋傻子,不要命了去那昏君面前?我若是救不了你,那才是真正的有事!”
文迎儿站不直,但是冯熙手臂负了伤,又抱不起她来,只好拖着她在雨里走到那街角墙边上,勉强挡雨的地儿,跟流浪人一样坐在墙角抱着她不被雨淋,文迎儿手口哆哆嗦嗦的,缩在他怀里。
冯熙虚弱地骂,一边骂一边揉她的湿头发:“赵顽顽,蠢货、傻子、破落玩意儿、混账东西。”
文迎儿脑袋里昏昏沉沉地,口里念:“冯熙……蠢货、傻子、破落玩意儿、混账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