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沉默,谢睿不想再说什么,只是无力的揽着宝生,平生诸事都不以意志而转移,唯有此刻的彼此温暖颇为真实,那个逞一时之勇、仗着酒劲与人比剑的傻姑娘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坚定的心事儿。谢睿既是心酸,又掺杂半丝欣慰,或者她一直是这样,只是自己对人事判断太过自负。
宝生从梅树的缝隙中仰望着青蓝深沉的天幕,心中的犹豫和彷徨终于有了一个了解,顿时轻快起来,终于明白那句:“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的放肆和无奈。
两人各怀心思,比肩徜徉在梅谷的花海中,不知时日。
突然间,谷口升腾起熊熊火光,青烟飘逸熏来这边的溪水边。谢睿还没从情绪中回转过来,微微一怔,清醒过来方知晓有人硬闯进来。
只见青烟不偏不倚缕缕飘来这溪边的东南角,仿佛能跟着人似的。宝生不知来者是敌是友,悄悄侧身躲去谢睿身后,谢睿抿嘴微笑,挥开大氅遮掩了宝生。
一人身形如闲云如野鹤,萧疏隽爽般抬脚落脚间,衣袍飘洒便如轻轻踏到这边,举重若轻般远远甩了后面一干人等。
宝生见了有些稀奇,觉得这人萧疏轩举的身影倒是十分熟悉,只是半刻想不得是何人。待那人更近些,方看清他是个面色黧黑的中年汉,头戴虎皮帽,衣袄破烂,几处的补丁处钻出不少棉花絮子,懒散的吊着,脚上没穿袜子,只是套着双破烂的棉鞋,确不认识。
那人见了宝生,嘿嘿一笑,露出一嘴倒人胃口的黄牙:“这小姑娘好讨人喜欢。”吓得宝生又闪到了谢睿背后。
谢睿面目肃然,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人,缓缓开口道:“这位兄台使的东风落英步,实在是姿态飘逸,可惜这大冬天的,没有东风。”话说间,后面朱丹成早已领着武士赶到那汉子身后,呈合围之势。
那汉子也不胆怯,冲着谢睿油嘴滑舌道:“既然看出我使的是东风落英,那好歹是九华同门,同门相见,使出这么多人来围剿,实在是不合情理。不若请我喝壶热茶。”
谢睿谦和笑道:“说的也是,既然是同门,不若先报上名来。”那汉子却又瞥向宝生,笑眯眯道:“这小姑娘好讨人喜欢。”声音粗鄙。
宝生在众人面前被这汉子调戏,十分窝火不堪,那人却不紧不慢砸着嘴道:“这小姑娘好讨人喜欢。”
宝生却蓦然心中一动,想起一件往事,那时候还是七岁的时候随父母游历至淮南一处不知名的莫吉山,见山水秀美,佛道各有香火,便打算暂时定居下来。本来看中观音阁的一处厢房,只是母亲不喜香客繁杂,便重新择了山腰的朝元女观的厢房,却又不满这朝元女观房屋粗陋,有些动摇,便又想退了房间。
那女观主持见老不容易来的客人要退房,便笑眯眯讨好道:“这小姑娘好讨人喜欢,我是个散淡的性子,但见了也实在喜欢的紧,不若随了我做俗家弟子。”韩云谦夫妇最疼女儿,见人夸奖宝生,心头甜美,便不好意思再提退房的事情。
宝生此时见那汉子与师父所说一模一样,不由的怔怔然默念:“师父。”虽然无声,但唇形微动,谢睿看在眼里,更加笃定心中的盘算,忽忽然温和笑道:“既然是同门,那便请上座喝口南安的热茶吧。”
第96章 狂风催香雪 燕云遮劲草
谢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汉子脚尖划地了几步,绕手做了回请的手势。
谢睿虽然不敢十分确定此人身份,单从他跳出香雪海谷门禁的气势看来,却也有深不可测的湛然。但江湖传闻,江城子年方双十时候,于南崖之巅夺得龙牙刀时候,丰姿美妙,气度瑞丽,一洗女子的娇弱,颇有英侠志气,一时间倾倒不少江湖侠客。
此时眼前这人,若真是江城子用了易容之术,面容气度看不出一丝破绽之处,女人扮作男子,无论口音还是体型,总会有些瑕疵,谢睿眼角扫去那人的喉部,却见喉结上下移动,并无异常。
那人还是满不在乎的无赖样子,向前走了几步,经过仪门的时候,谢睿看准机会,双臂内弯,手肘前屈,猛然向那汉子胸前拍去。这一掌事发突然,却蕴含雷霆之势,仿佛狂风扫落叶般将内力向前推送而去。旁边众人只觉寒流如刀刃割面,脸上刺痛,不由得皆倒退数步。
那人也仰面憨憨一笑,身形不动,脚尖向右,竟如巧燕般轻轻盈盈避过了这一掌。谢睿出力不回,向前狼狈扑去,但到底内力深厚,在喘息之间便调整了步履,那人又是一个转身,却不着力道的拍了拍谢睿肩头,调笑道:“谢门主可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