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离去后,扫地老僧向我走来,问我的名字。我想告诉他,却惊觉我已经到了只字难言的地步,巧在袖口有一只蝴蝶刺绣,我费力捏着袖口,指尖一点点挪向蝴蝶刺绣,垂目而视。轻而易举的动作,我却做的十分艰难,也不知师父是否能看明白。
老僧唤来经过的小师父,与之说了几句,小师父朝我望了一眼,飞快跑了出去。
老僧在我身旁盘腿坐下,闭着眼睛,嘴里念着我听不懂的话,语速越念越快。
心中混沌愈清,我再也支撑不住,神识很快模糊,老僧声音渐微,凡尘之音,终于一个刹那,戛然而止。
倏尔,老僧的声音再次传入耳里,竟觉遍体生暖,通体舒泰,无一丝痛感。我睁开眼睛,老僧仍旧在我身旁盘膝而坐,嘴里喃喃念着。
我唤他,他却好似未闻一般。我伸出手去碰他,可我的手却从他身体里穿过。
惊骇之下,老僧缓缓睁眼,念声止歇,清清淡淡地说了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我问他,此句何意?他明明是在对我说话,却似乎听不见我的声音,不应不答。我着急了,伸手去拉其衣袖,却总是落空。
急灼如焚之时,老僧又霍然开口,道了句:世间万物,皆有其因果轮回。
一番禅语听的我云里雾里,不等我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老僧突然起身而去。
我慌忙追上,走出好几步才发觉自己身轻似云,而周围来来往往之人对我恍若无视,我将手放在几人眼前乱晃,尽皆毫无反应。我愣在那里,不可置信,似乎明白了什么,缓缓回首。却见,青檀树下,我靠树而坐,纹丝未动。
我死了么?
得此意识后,双脚起了变化,渐至透明,慢慢消失。
怔忪间,忽闻有人唤我之名,声音熟悉却又陌生,我抬起头大声问:是谁?谁在叫我?
无人回答,我顿感失落。颓然转过身去,只见青檀树下,一素衣男子正抱着我,嘴里不迭唤着小蝶此名。
我徐徐飘近,他埋首于我颈窝,我垂落的发瀑遮去其半张脸,叫人瞧不清他容相,我蹲下身去,侧过头看他。
十一年过去了,仅仅露出的半张脸却也能让我一眼将他认出,儿时的许诺,我当了真,你也当了真,临渊哥哥,你为何现在才来?
临渊哥哥容情悲痛,一直唤着我的名字,不断地跟我道歉。
我也唤他,我对他说:临渊哥哥,我想你,很想很想你,我本来打算离开京城去找你,可是我没有听秋儿的话,我错了啊临渊哥哥。
可是临渊哥哥听不到了,无论我说什么,他都听不到了。即便悲恸心扉,此时此刻的我,却是连一滴泪都流不出了,我当真是死了。
身体正一点点消失,我伸出手想要抚平临渊哥哥紧皱的眉头,却触之便过,我再也触摸不到临渊哥哥了。
临渊哥哥抱起了我,蹒跚着出了菩提寺,我紧紧地跟在他后面。
临渊哥哥抱着我上了马车,我坐在他对面,他看着怀里的我,我看着对面的他,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我一直和他说话,可是他却一句话也听不到。曾经清澈温柔的眼睛此时红的吓人,我很担心他,他的身体一直不好,娘亲以前便告诉过我,叫我不要缠着临渊哥哥让他背,可是我刚才一直喊他,让他不要抱我,他却没有听到。
双腿已经消失,我想,我很快就要看不到临渊哥哥了。
马车停了,临渊哥哥抱起我一跃而下。我很开心,临渊哥哥学会武功了。遥忆十一年前,还摔下去了呢,而今的临渊哥哥,再不是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少年,也不会再掉下马车了。
下车后,我举目望去,周遭草木繁盛,花叶如洗,清河泛波,桃李依旧,便是十一年前我和临渊哥哥投石子的小河边了。
他扯下腰间钱袋,连带着荷包一并塞给了车夫,打发车夫走。车夫突然得了一大袋银子,喜出望外地对临渊哥哥谢了又谢,拿着银子笑颠颠赶马拉缰,绝尘而去。
可是我却有不好的预感。
临渊哥哥抱我到河边坐下,笑了,他还是笑的那么好看。
他捡起一颗石子,往前一掷,一道长弧划过,飞出很远,“噗通”入水。他说,小蝶,快起来,临渊哥哥出息了,一定比你扔得远,你再不起来,可要输咯,哥哥可不会让你。
而枕在他怀里的我,却给不了他任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