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倒是与往常一样,清清瘦瘦的,看着就不太长肉。一套宽松的沉红衣裤,原是很老气的款式,裴尚贤穿了,倒是不会叫人去计较年岁了。
“老了,是么?”裴尚贤发觉金润之在打量着她,一边斟了一杯茶,一边递过去说道。
金润之笑笑:“哪里的话,我倒是觉得你没了当年的青涩模样,如今瞧着,是更有韵味了。当然,我这样说是冒犯了,还请你勿要见怪。”
裴尚贤自然地接过金润之的西装外套,挂在一旁的衣架上:“我也不晓得你这些年的口味如何,茶泡的特别浓,你若是觉得喝不惯,我再去泡。”
“太浓的茶,也不敢喝了,这些年身子不如以前硬朗了,太浓了,怕是睡不着。”金润之抬头笑道。
“你要在茶里加点蜂蜜么?”裴尚贤问道。
金润之摇了摇头:“尚贤,你坐下吧,咱们好好聊一聊,你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裴尚贤微微笑了笑,缓缓低下头去,含了一口茶水,浓的发苦:“你要听什么?我倒是一下,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了。”
第74章 解不开因果(四)
金润之笑笑:“若是不知如何说,那便我来说说吧。我后来在北平成了家,有过一位太太,不过前几年去世了。她与你一样,是个画山水画的人,只是没有你画的意境好。”
“既是怕睡不好,那便喝杯牛奶吧,总是安神助眠的。”裴尚贤边说,边递过一杯牛奶:“我不过是半路出家,先前在学校胡乱画画罢了,又哪里提的上一句好呢。”
金润之捂着玻璃杯子,望着不远处靠墙放着的旧画架,不禁皱眉道:“她画画,手重的很。画架也常坏,不过多半都是被她自己气急了,摔坏的。”
金润之见她不吭声,便问道:“你呢,尚贤,你先生又是什么样的人?”
裴尚贤侧过脸去,起身将他带来的向日葵插入花瓶中,轻声说道:“我……并没有成婚过。”她边说,边将屋内的灯打开。
在朦胧柔和的暗金色灯光下,金润之突然怵目到裴尚贤那双手,手背手指,隐隐透着殷红的斑痕。裴尚贤自然也知晓,他的目光停留在哪儿,只是淡声说道:“不过是冬天发的脓疮,天气热起来,也便好了。”
“尚贤!”金润之伸出手去,一时又缩了回来。裴尚贤从前那双手,十指修长,在画板上飞跃着,婀娜中又带着刚劲,手一按下去,就是一笔风景。从前他即便握住她的手,也是轻轻的,生怕亵渎了她画画的手。他对裴尚贤,还多着一份倾慕在里间。
裴尚贤抬起头来,平声说道:“你的牛奶凉了,我再拿去温一下吧。”
“不打紧的。”金润之止住了她的手:“尚贤,我在华懋饭店顶楼花园订了一个座,我请你吃顿晚饭好不好?它家新换了一个法国厨子,菜还不错,地方也优雅,咱们好好谈一谈罢,难得见一面的。”
“不了,一会静云就该回来了,我该准备晚饭了。“裴尚贤说道。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金润之当然知晓她的意思,只得转身拿起衣架上的西装,一面扣上:“那我下次再来拜访罢。”
到了门口,金润之忽而回过头来:“尚贤!”
他垂下了头,幽幽说道:“我在北平站稳脚跟以后,其实回去苏州找过你!他们说你怀着身孕,被赶出了裴府,下落不明。自那以后,天南地北,我总是想尽一切办法在找你们,可是这么多年了,一点音信也没有。若不是驻沪司令部呈送了电报,说是找到了你们,再加上天风从广州发来的信函,我真当是不敢相信,这辈子竟然还能再等到你的消息!”
“润之……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我从来未有与静云、鸿儿提过,他们的父亲是谁。他们也很懂事、乖巧,从来也不会去问。这些年,我们母子三人,相依为命,生活虽是比不得你们风光,但是好歹也他们个个都能自食其力,这也便够了。”裴尚贤平静的面上,微微抽搐着,这么多年了,她亦从来没有想过,竟然还能再见到金润之。
第75章 解不开因果(五)
“尚贤,我要走了,今夜就要走。我得跟着胡枞宪的部队去北地了。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等我出人头地,闯出一番事业来,一定就回来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