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在车上,我正打着盹,接了个电话,迷迷糊糊地听,对方说着家乡话,问我是不是忻馨,我说是。
“那住址核对下,南湖路和平花园五号楼902室对吧。”
“是,你哪位?”我问。
“你一个朋友让帮忙给你带东西,在家吗?”
“什么东西?”
“大闸蟹。”
原来君美真找人帮我带大闸蟹回来了,我说半小时后才能回家,对方说没关系,等我回家了给他去个电话,他就在附近。
回家以后我把这事忘了,妈妈提醒我,我赶紧给送大闸蟹的打电话,说我回家了,十五分钟以后到和平花园大门口等你,我穿黑色外套,长头发,中等个子。
出门的时候妈妈关照,大过年的麻烦人送大闸蟹来,又是君美的朋友,要不给人家包块你姨妈家送过来的熏排骨吧。
君美电话打不通,我猜不准这人和君美是啥关系,油汪汪黑乎乎的熏排骨卖相太难看,不好意思拿出手,我想了想,顺手抓了一袋公司发的年货礼包搂在怀里。
下午四点多,虽然有点小太阳,但天气仍很阴冷,南方的冬天总带着赶不跑的湿寒,我站在小区门口最醒目的地方,把围巾拉起来遮住脸,跺着脚东张西望,直到有人拍我肩膀。
转过头就看到好大一箱大闸蟹,把抱着纸箱的人头脸都遮住了,我伸手想接过来,嘴里客气道:“你好,谢谢啊,不好意思,还让你送到家里来。”
没想到接了个空,那人直接把箱子放到地上,站起来和我打招呼:嗨。
妈呀,见鬼了吧,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天空尚有阳光,地上还有影子,可为什么我面前的人会是他?
虽然有一点变化,但那眉眼,那神情,我喝醉了也不会认错,阴魂不散的某人,附骨之疽的某人,我最怕见到的人,穿着深米色防寒服,围着黑色围脖,背挎双肩包,头发前所未有的长,刘海搭下来一片盖住右边眉骨,嘴巴角似乎带点笑,眼神却冷冰冰的。
我像被钉在了地上,全身关节僵硬,咔嚓发响。
“吓坏了?”
不带这样整人的,大过年的碰上讨债鬼,神仙也会觉得麻烦吧。
我认命地点头,“太吃惊了。”
他不动声色,手揣进兜里,踢了一脚装大闸蟹的箱子,说:“我帮你搬上去还是你自己弄?咱们要站在这里讲话吗,或者请我去你家里?”
“真是大闸蟹吗?会不会是一箱废纸?”我也踢踢那个箱子,眼神左右飘移,不大敢和他对视。
“那打开检查?”
“不用了。”
他下巴朝我手里的大礼包点点,“这是给我的?”
我窘得不行,矢口否认,“不是,本来想顺便带给一个邻居的。”
“是吗,你谎话连篇,信用等级太低了,我不信。五号楼902是吧,我帮你搬到电梯口,十五分钟够不够?”
我反射弧绝对变长了,傻呆呆地问:“什么十五分钟?”
“把大闸蟹搬回家,拿钱,十五分钟后下来请我吃饭。”
“哦,差不多吧。”
他用一只手拎起箱子,侧侧头示意我刷卡进小区。
十五分钟后我下楼的时候,两只脚还像踏在棉花堆里,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心口却跳得越来越快。
妈妈在后面追着叫:“请人家上家里吃吧,家里饭菜都是现成的,过年外面吃饭不方便。”
“不了,”我说,“是君美的大学同学,和我挺好的,我有点事顺便找他聊。”
按电梯键时我发现手心出汗了,在牛仔裤的大腿上使劲蹭蹭汗,又用手背翻来覆去把脸冰了又冰,对着电梯里不太清晰的镜子看了又看,用尽办法让脸色尽快恢复自然。
刘穆就站在楼下大堂看橱窗里物管贴的简报,我立在他身后嗯了一声,他侧回头看看我,也不说话,昂首阔步往外走,步子大极了,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我冲着他的背影咬牙挥拳头,给自己找回点勇气。
出大门他倒不走了,像尊门神杵在那里,我小心翼翼地挨过去问,“你想吃什么呀?”
“旁边不就有小吃街吗,就这里吃。”
“这些店都是吃宵夜的,过节不开门,春节期间还是要到大一点的饭店吃,东西才新鲜,要不我带你去城里有名的美食街吃吧,你来过我们市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