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是被张绍平刺激了,不过我坚决支持你。”
“才不是。”君美又呷口红酒,“这次认识的几个朋友让我开了窍,人生苦短,何不换个眼光看世界。你还记得高中时有篇杂志征文的题目吗,‘我有一个梦想’。”
“你得了奖那篇?说要当作家?”
“旅行作家。那时候看了三毛的游记,羡慕得要命,梦想这辈子也能去这么多地方,然后写点东西给自己看。”
“忘了你从前是文艺青年,哈哈。”
“滚——”
前文艺女青年陈君美临近中年毅然开始她的寻梦之旅,而我还得在钱途大道上继续摸爬滚打,为我的小房子添砖加瓦。
接近年底,人人忙得像驴,一天十几个小时贱卖给资本家,这么忙的时候小秦还来凑热闹,居然提出辞职,说想转行去做技术。
我很想把他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哪根神经搭错了,为什么试用期过了,工作也上路了,年底拿奖金前竟然想跳掉。
小秦像犯了错又犟着不肯低头的中二少年,手指神经质地捻着我桌上发财树的叶子。
我问小秦有没有中意的去向,他呐呐地说,想去张江他师兄公司。
我把辞职报告还给他,说道:“既然都没定,那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如果是收入或者其他原因你可以明说,我尽量帮你争取。从你的角度讲,年终奖损失了也怪可惜的。现在年底了,就算帮我忙,先把手里的活干完好吗?如果明年初你还是坚持,到时候再走行不行。”
缓兵之计先吊着他,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威逼利诱,实在不行,也要让他把手里那几个项目搞完了再走。
小秦点点头,又把眼皮垂下去,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这时听见玻璃门清脆的敲击声,王雯雯伸头叫声打扰,送进来一沓资料让我签字。小秦突然脸色苍白,僵着脖子,坐立不安起来。我瞅瞅王雯雯的俏脸蛋,似有所悟。
小秦的事情似乎是个预兆,今年的冬天注定是个“多事之冬”。
十二月中旬,君美家出了点事情。
张绍平的堂弟一直在七宝汽修店洗车,收入还马虎,就是冬天泡在冷水里比较辛苦。堂弟虽然是农村孩子,可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长大的,从没挨过饿,不知道生计艰难。他羡慕那些年纪轻轻就开着好车的城市青年,羡慕得双眼喷火。
小伙子提出想换份工作,让堂哥给找找。张绍平最近很忙,和君美的关系又微妙,心里烦着呢,哪有耐心和他叨叨。堂弟一天三变,又说不换工作也行,想学车,让堂哥借五千块钱报驾校。
张绍平有点后悔当初拍胸脯把人弄了来,但现在骑虎难下,下不了狠心拒绝。
小伙子学车的热情很高,学了三板斧就开始在店里抢着帮客人倒车,倒来倒去胆子大了,觉得自己很有天赋,渐渐地什么车都敢摸。
那天一辆奔驰350L车主来洗车,老客户,自己去附近办事,一百多万的车子大大咧咧扔给洗车小弟,说一小时后再来取。
也是凑巧,洗车行老板被人拉去吃喜酒,没人管事。几个小赤佬被大奔光可鉴人的车漆晃花了心思,竟然狗胆包天地开出去遛圈。
车开出去没多久就出了事,路口大拐时A柱阻挡了视线,为了避让后面的自行车,迎面撞上了隔离带,车头撞得稀烂,副驾座的小伙子没扣安全带,立刻头破血流。
当时开车的正是张绍平的堂弟,还没等他从驾驶室爬出来,交警的巡逻车就来了。
这下完了,无证驾驶,马上就被带回局子里录口供,先拘起来。车主后来又把修车店告了,十几万的定损,保险公司赔不完,老板就找肇事者赔,另一头受伤的小弟也要医药费,家属天天缠着闹事。
君美家里一下乱了套,先是通知张绍平二伯,然后垫付医药费,和奔驰车主商议赔偿,还要托人去警局打招呼。
二伯很快来了上海,拿出一个脏兮兮的小帆布书包,里面是砸锅卖盆筹来的三万块钱,二伯全部的家底。
三万块肯定不够,要是剩下的钱拿不出来,堂弟就得负刑事责任。张绍平觉得是自己监管失职,无论如何不能让年纪轻轻的堂弟毁在这件事情上,他温言好语和君美商量,提议钱先借给二伯,让二伯代堂弟立字据,可谁都清楚还款期限很可能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