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这十年仕途,都不过是黄粱一梦?状元之名,文豪之号,赫赫军功,高官厚禄,皆是虚妄?
难道悲欢聚散,一切种种,竟都只是她在舟上小憩,所梦之幻境吗?
第227章 鸳鸯只宿双生树(三)
鸳鸯只宿双生树(三)
徐三尚还发怔之时,晁缃已然低头吻了下来。她木然坐于舟上, 仰头望着绮霞绯云, 只感觉那白衣少年轻缠浅吮, 如柔风甘雨, 与从前相比,丝毫未变。
渐渐地, 莲花也暗了, 荷叶也暗了, 天地之间,只余少年的一双眼眸,温柔而又清亮。徐三眉心微蹙, 抿唇看向晁缃,只见他笑意轻浅,低喃着唤她小碗莲, 接着将她扯入怀中, 压在舟上,那修长好看的手, 悄悄伸入了她衣衫内来。
晁缃的手, 分明未曾沾过水露, 可此时竟带着湿意。徐三被他指尖的凉意一激, 骤然双眼大睁, 清醒过来。
她薄唇紧抿,望着这早已作鬼的旧情人,虽有不忍、纠结, 但仍是狠下心来,猛地使力,一把将那白衣少年推入水中。
少年猝不及防,跌入莲阵。他的身子浸入池水,手则紧紧抓着木舟边沿,而那张俊俏面庞,面无血色,分外苍白,实是可怜。
“小碗莲。”
“小碗莲!”
他一声声唤着,哽哽咽咽,愁眉泪眼,不住地苦苦哀求。徐三看在眼中,却是再无一丝动容,只抬起手来,将那少年抓着小舟的手指,一根接着一根,硬生生地全都掰了开来。
终于,晁缃不再唤她了,那一抹白色身影,重重沉入湖中,消失不见。莲花围簇,浮香阵阵,徐三坐于舟中,忽地听得耳畔有一声音,似男似女,雌雄莫辩,低低笑道: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徐三一惊,立时起身,朝着四下看去。她看着看着,只见周围景象,不住变幻,少顷过后,她身下的小舟忽地倾覆,涟漪泛开,她亦沉入湖中,水呛入肺,甚是难受,饶是她精熟水性,一时也挣脱不出。
浮浮沉沉,不知多久,忽地有清明袭来。徐三再一睁眼,便见雾气氤氲,迎面而来,自己正躺在汤池岸边,而四周所围,则是贴身保护自己的那几名下属。
她低咳几下,撑着胳膊坐起,接着哑声道:“庄颜,还有那看守浴院的女尼,速将她们带来。”
下属面面相觑,其中有一女子皱眉答道:“三娘,庄颜念过晚经之后,早已歇下。子时夜半,浴院便无人看守,当值的女尼也已回了禅院歇下。这二人,似与此事并不相干,娘子当真要将她们带来?”
徐三心上一沉,再一细问,却原来这几人在旁看守之时,竟不曾见过守院妇人,更不曾见过庄颜前来。
她们见着徐三入浴之后,便见她丝毫未动,一直待在水中,还是小半个时辰之后,其中一人觉得三娘待的太久,这才近身唤她,未曾想凑近一瞧,便见她在汤池之中不住挣扎,马上便要溺亡其中,连忙唤人将她救起。
徐三听过之后,不由深思起来。
看守之人,或是中了幻术,或是被妖僧催眠,因此眼中所见,才会一成不变。徐三与庄颜有过身体接触,她敢肯定,这个庄颜绝非幻象,而是真实存在之人。而庄颜浴衣上的绣花,颜色娇红,似是有所暗示。
徐三思及此处,忽地灵光一现。是了,那衣上之花,乃是海棠!
这衣上海棠,乃是妖僧故意留下的破绽,更是他的讥讽与挑衅。徐三回想着那娇红海棠,忍不住死死咬唇,恨之入骨。
而这个假庄颜,无疑乃是妖僧所扮。看来他不止擅长幻术、蛊术,对于缩骨术也是颇为精通,扮起另一个人来,哪怕是改换性别,模仿一个娇滴滴的豆蔻少女,也是惟妙惟肖,分外逼真,实乃罕见鬼才。
可他有如此高深手法,为何要等到她入寺将近一月,方才出手设局?这夜里徐三思虑许久,方才猜出答案。
其一,模仿另一个人,需要大量时间去观察、记录,即便高深如妖僧,也断然不敢贸然出手。庄颜又才入寺不久,他亦无法未雨绸缪,待到十二月底,他才做好万全准备。
其二,宋祁交待过徐三,让她入寺之后,势必要将香筒带在身上。今夜是她倏忽大意,更换浴衣之后,未曾带上香筒,竟使得妖僧趁虚而入。
其三,就是“水”。汤泉是水,而徐三于幻境中所见,则是湖水。可见妖僧设局,也不能凭空施法,必须得利用天时地利,方才能将幻境营造的如此逼真。而在今夜之前,徐三从不曾涉足过近水之地,妖僧便是想施展幻术,效果也定然不如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