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一惊,正欲挣脱,却听得宋祁轻声说道:“三姐,别怕。朕明日就要离京,就让朕抱你一会儿,又有何妨?”
他忽地声音转低,仿佛呢喃一般,在她耳畔轻轻说道:“你不必怕,该是我怕了。这一回,没有你在,我怕我回不来了。若是出了甚么事,也没谁会似三姐那般,拿命来护住我了。”
她怔忡无言,只想问问他——我拿命护住你了,可你呢?
你骗了我,瞒了我,不信我所言,逆我意而为。
徐三睫羽微颤,一言未发,宋祁见她如此,只当她再不推拒,心上隐隐发热,暗道待到自己日后归来,三姐也已生女,他到那时再出手,只要他待她好些,待她的孩子好些,她必会半推半就,从此雌伏了。
他这般想着,殊不知,明日一去,便是永诀。
十一月底,宋祁清剿光朱,将西南失地全部收复,而徐三则留守京中,一边待产,一边与蒋平钏共理朝政。她看着檐下落雪,兀自在心里想道,待到来月,宋祁便也能回京了,她能歇上三两个月,正好也避一避朝中风雨。
世事难料。十二月初,宋祁距离京都,不过只隔了三五州府,离周文棠所在的皇陵倒是不远。
而就在离他更近的大军之中,有个异族女人,名唤昆仑。她虽已用那朱芎草,除去了大金,剿灭了光朱,但她对男子恨之入骨,如何会满足于此,便决心潜入御侧,利用朱芎草,再对一国之主出手。
她坚信,男人,绝对是险恶的、奸诈的、不可信的,如今没了大金和光朱从旁牵制,这山大王独揽大权,天下无敌,更不知会做出何事了!
依她之见,还是应当早早对他下药,让这男人转了性子,收了心思,生个女儿,再老老实实,将权柄交予女儿。如此一来,这女尊王朝,日后才能傲然独立,延绵千年。
若是今朝错过,她再想近宋祁的身,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是夜,雪满群山,宋祁身披貂裘,足蹬黑靴,才一回了帐中,便令人烧起炭盆取暖,自己则斜倚榻上,闲闲翻着奏章。待到翻至徐三送来的章折时,他的手微微一顿,不由多读了半晌,唇角也随之轻扬。
不一会儿,宫人通传,说是医女前来为陛下上药。宋祁此次亲征,虽是大胜,可多少还是受了些皮肉伤,非得夜夜抹药不可,因而听得通传,只淡淡应了一声,并未多心,直接唤了医女入内。
他却是不知,此名医女,已由昆仑使计顶替。她手中所捧的瓷瓶伤药,早已混入了朱芎草籽,便连她案上所托的药茶,茶壶之中,都充入了十数枝朱芎草,将那紫砂茶壶,塞得满满当当,几欲溢出。
茶香袅袅,熏炉浮烟。宋祁皱眉读着奏折,赤露着半边臂膀,任由昆仑在侧,为他涂抹膏药。待到涂抹罢了,昆仑奉来药茶,宋祁也未曾多心,目光依旧凝在奏章上头,右手捧起杯盏,当即仰头饮尽。
便连昆仑都未曾料到,一切竟是如此顺遂。
她心慌不已,不敢多待,将头死死压低,匆匆收了茶具与药瓶。待她转身离去之时,急不择途,差点儿步入火盆之中,守在一旁的宫人见了,掩口惊呼,连忙将她拉住,惹得宋祁都眉头紧蹙,朝着此处,看了过来。
他稍稍一瞥,见那医女身形粗壮,陡然生出疑心,立时搁了奏章,高声怒道:“将她拦下!”
昆仑闻言,心知身份败露,当即将掌中茶具,朝着身旁宫人投了过去。顷刻之间,茶汤四溅,宫人还未来得及反应,昆仑便已掀帐而逃,愈去愈远。
只可惜,这昆仑奴身手虽好,偏遇上了大雪封山,无处可躲。她于雪中疾奔,不过才一炷香的工夫,便被追兵捉住,押回营中。
纵是被捉住了,昆仑奴仍是心存侥幸,暗道那朱芎草的效力,一两日可瞧不出来,与□□更是全不沾边,便是将她捉住,她也能搪塞过去。
可她哪里想得到,常言说得好,是药三分毒。那朱芎草乃是草药,她放得量更比平常多了不少,三分毒变作七八分,如此一来,竟让宋祁得了肾风之急症,便是现代所说的急性肾衰竭。
宋祁起初还是无碍,可当日夜里,便腰痛难止,胸闷气急,更还连连作呕,意识模糊。军中虽有御医驻守,可却皆是束手无策,只得送信至开封府中,让太医局赶紧调派人手。
十二月初,大雪茫茫。
徐三虽已有七个月的身孕,却仍是冒着风雪,驾车离京,赶往宋祁所在之地。可此时的宋祁,却已是西山日薄,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