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帮女邻居搬了一下煤气罐,说笑了几句,她便罚他半夜跪在搓衣板上。
他去参加一次同学聚会,或许只是因为其中有女同学,她便不放行,两人激烈争吵,她抄起菜刀砍了他。
他在信里说:绿眼的恶魔啊,把我的爱人还给我。我想起,莎士比亚在作品中,将“嫉妒”比做绿眼的妖魔。他在信里说:青青,你的爱,就像一道菜名,‘带刺的温柔’。可是,你的刺太尖太硬,已抹杀了所有的温柔,这样的爱,让我窒息。遇爱窒息,不如归去。
于是,他逃了。在我不到三岁的时候。可他始终是爱她的。
他在春里,重整河山,认识了淡泊的女子方云,他不爱她,但她适合他。他在夜总会认识的年轻女子莉莉,只因她长了一张和叶青青极度相似的脸。他始终是爱叶青青的,他会在日记里,为她写诗:把凉的月光,盛满你空的酒杯把热的初吻,印在你烫的嘴唇花间一壶酒,是寂寞的你一舞影零乱,是彷徨的你醉后各分散,是最后的我们他写:春燕归时,我在花丛中等你荷花开时,我在露珠里等你秋风起时,我在落叶里等你雪花落时,我在第三盏路灯下等你后来,我在一支烟的燃烧里等你后来,我在一杯茶的微凉中等你后来,我在回忆中等你再后来,我在墓冢中等你拙朴而深情的诗。瞧!他一直这么爱她,可是,他再没有回去找她。我在二月底微温有光的房间里,看完这些书信,寒意顿生。二十年前的叶青青,多像二十年后的苏茆茆。背光阴而立,我看到爱情的谶语,我看到,我的爱情的结局。
22
江辰在两天后赶到。路遇雪崩,耽误了行程。看到了屋中云姨和洛秋的遗照,他沉默地上香,又随我到墓园树葬区拜祭,下山的路上,他拥抱了我。拥抱的意义有很多种,而我却感受到,这拥抱,已与往日不同,形同某种虚无的慰藉,礼节的安抚。
“去老地方看看吧!”
我们几乎不约而同地说。
坐车穿越大半座城市,最后发现迷了路。我们的“老地方”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摩天大厦,从前目之所及的农田和村庄,也已被征用,盖起了商品楼、学校、医院。
我们站在大厦前的街心花园前,面面相觑。都在等对方开口。
有一千句话哽在喉头,江辰,我想问你,我们的老地方消失了,我们的爱还在吗?我想问你,废墟里既能建起高楼大厦,那我们在心里的废墟上,能不能重整河山?
他清了清嗓子,如下决心一般,说:“茆茆,我有话要对你说,我们……”
我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是要说了吗?是要说分手了吗?不,我不愿从你的嘴里听到残忍的话。
我仰着脸,眼泪在眼眶里蓄了很久,如江河汇流入海,终于汹涌而来:“不!江辰,你曾经说过,你若爱一个人,在她没有不爱你之前,你绝对不会先不爱她,在她没有想离开你之前,你绝对不会先离开她,在她没有先说分手之前,你一定不会先说。所以,如果说分手,由我来说。”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伸出手,轻轻为我抹去不断涌出的泪水,然后,点点头。
要我来说分手?在等我说分手?我要怎样说才会让我们的分手不那么伤心?我说了你会不会假装挽留一下?你若挽留我会不会马上崩溃留下?
“江辰,我们分手吧!”找了那么多词汇,只有这样简单直白,才不会让我的声音更加哽咽。
他再次伸出手,轻轻抹去我腮边的泪滴,然后,低下头,一滴泪,从他的眼眶里滑落,滴在脚下。他流泪了,可是,他没有挽留,只是哽咽着,痛苦地将头转向别处。
“对不起!是我不好。”“不,江辰,对不起!”
他深深地叹口气,更紧地拥住了我,哽咽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你说得对,不爱的爱情,永远不会变坏。所以,就这样吧!只好这样了。”
“茆茆,对不起!忘记我,可是,记住我们,曾经的爱。”泪水遽然,他的,我的,哭到不能自抑。他抱着我,很紧,紧得我要窒息,我抱着他,久久不敢松开,可是,谁也没有说挽留。哭了多久?一对分手时抱头痛哭的恋人,却无法再走下去。沉默。
流泪。再沉默。
却始终没有说挽留。就这样吧!他不是我的小王子,而我也不是玫瑰。末了,我们并排坐在花园的长椅上,望着平地而起的高楼,最初的排山倒海意难平,已变成潮落的微微心酸。仿佛是单位的年终酒会,每个人做一个年终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