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你为什么不想回家?他们对你不好吗?”他又扭头问我。“也不是。谁知道,也许只是因为孤独吧?不是有人说,人生来就是孤独的,到哪里都逃不开。”“呵呵!小哲学家。好吧哲学家,听我弹吉他吧!”他打开吉他包拿出吉他,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弄,一串音符自指间流出。弹奏几句,恍似忘记谱子,于是翻出谱子来看。在大多数学校追求升学率,视体音美为副课的应试教育时代,即使他上过小学六年初中三年的音乐课,依然无法迅速辨识那些密密麻麻的豆芽一般的五线谱。
他皱皱眉,自嘲地笑笑:“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而对学过数年钢琴的我,这自然不是难事。我告诉他,哪里是弱起小节,哪里有休止,甚至每一个音符的唱名。他惊奇地看着我,旋即低下头拨弄,随着我的唱谱和打拍,《献给爱丽丝》在他的手下,虽然微显不畅,却渐入佳境。
习习祥风,寂寂如梦。少年何事?爱如初生。
几遍下来,曲子已流畅许多。年少耐心差,如我幼时练琴,总是弹过巴赫练习曲三两遍之后,便寻着由头,上厕所、喝水、吃零食,诸此种种。
他终于不耐烦,停下来,半含戏谑半是惊叹:“没想到啊,你这么厉害,学过什么乐器啊?”
乐器,钢琴?那是我童年的噩梦,同样,也是我的少年噩梦,我不愿提及,于是不以为然地笑笑:“哦!学过一点钢琴。”“多才多艺啊!没看出,灰姑娘还真有两把刷子。”“你才灰姑娘呢!”我略带娇嗔地推了他一把。他也不怒,重又胡乱拨弄着琴弦,夸张地唱道:“你并不美丽,但是你可爱至极,哎呀灰姑娘,我的灰姑娘。也许你不曾想到我的心会疼,如果这是梦,我愿长醉不复醒。……”
我低下头,绯红的羞怯笑意与最后一丝暝色相融,隐匿在黄昏之尽的初生夜色中。
3
我如此迫切地盼望暑期的最后一次油画课的到来,我想把画的那幅《温暖》给他看,想听他在夕阳下蹩脚地弹吉他,想听他戏谑地叫我灰姑娘。我想。
我穿上了一件新买的粉色连衣裙,在门口的穿衣镜前暗自臭美的时候,洛秋也噼里啪啦地从楼上下来,看到我占据了穿衣镜前的位置,立刻鄙夷地瞪了我一眼:“让一下,臭美什么啊!”她力道很轻但又不容置疑地将我推到一边,旋即又扭头对沙发上的云姨说:“妈!我穿这衣服好看吗?”
她大概穿着那条叫“栗”还是叫“李”的牛仔裤,上身是一件简单的右肩印花的白色T恤,清爽的衣服包裹着年轻的身体,臀是臀,腰是腰,胸是胸,高束的马尾披散下来,如暗夜里墙头纷披的藤萝,沾着月光闪着幽光,如此之美。她说得对,我臭美什么啊?
云姨没有回答她的话,轻愠道:“洛秋,不许对妹妹那样说话。记住,我们是一家人。”
洛秋被云姨轻斥,微露不快,但很快调出另一张面孔,对我莞尔一笑,说:“对不起啊茆茆,我刚才太着急了。妈,茆茆才没你那么小心眼呢,是吧茆茆?”
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面孔可以瞬间变幻各种表情,我一怔,不知如何应对,便胡乱支吾着,提起书包和画夹,和云姨告别:“云姨,我去上课了。”
“路上小心点哦!”身后依然是云姨温情而疏离的叮嘱。室外依旧热浪蒸腾,盛夏的蝉鸣一浪一浪袭来,我依然脚步轻快舒畅无比,被甜蜜包裹的少女,能将燥热拥挤的街道,看做四月的落英缤纷。
走进少年宫的大门,上楼梯,三五少年正相拥而上。侧身而过的瞬间,江辰冲我粲然一笑,像明亮而略带禁忌的光影,瞬间笼罩了我,我腼腆一笑,算做回应,随即匆匆进了教室。
或许任何艺术在经历最初的技艺培训和强度练习时,会趋于枯燥乏味,我从来不相信达·芬奇画出《蒙娜丽莎的微笑》,是因为童年画了太多鸡蛋的缘故。
终于下课,同伴们起身收拾工具,我也将近来所画的画打叠收起,准备拿给江辰看。我喜欢他用略带惊奇的口气叫道:“呵!多才多艺啊!”
出门去,却见吉他班已空无一人,他并没有等我。是啊!我们并未有约。
心中无比失望落寞,于是恹恹地背着画板朝楼下走去,隐约仍有期待,以为他会从某处拐角忽然跳出来,吓我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