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锦灰_作者:清扬婉兮(23)

2018-07-14 清扬婉兮

  我迅速抓起书包画夹,悄悄尾随在他们身后。你是否像我这样,跟踪过一个初恋的少年;像小时候的自己在巷口尾随捏糖人的老头,期待他青筋突起的手中,下一秒变出另一种甜蜜;像多疑的小妻子一般,尾随他,诚惶诚恐喜忧参半地企图接近真相;又像机警狡猾的特务,以为可以截获不为人知的情报?

  而我,到底想干什么?我跟着他们,走过三条街,等过两次红灯,终于,少年们三三两两地在站牌下告别。江辰落单,朝我常去的那家冰饮店走去,我迟疑着,紧随几步,又踟蹰不前,忽然,他转过头,惊喜地叫道:“苏……茆茆,苏茆茆,真是你啊?”

  “啊!嗯!是你啊!”我几乎结巴起来,竭力装出自如的样子,“好巧啊!”

  他推开冰饮店的玻璃门,我着魔一般就随他进去了,坐常坐的位子,不一会儿,他端着两碗红豆冰沙过来,说:“这家的红豆冰沙很好吃,我每次下课都过来吃一份,你也尝尝。”

  我睖睁地拿起小勺,忽然想起“缘分”来,缘分就是,我们或许坐过同一辆公交,踩着同一段楼梯走向各自的教室,在同一家冰饮店里,在不同的时间里,坐在同一个座位上,吃过同一位甜点师傅调制的冰沙,看着同样的街景,然后,终于相遇了。

  “刚才在教室门口听到有人喊苏茆茆,我出去看了看,不见你啊,还以为自己幻听了,没想到,真的是你啊!”

  “是啊,我在那里学油画,你呢?学吉他?”我明知故问。江辰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笑意惘然:“学了半个暑假了,还是不能弹好一支曲子,本来是答应一个朋友,要在她生日的时候弹给她的,现在还是一塌糊涂。我真是没有这方面的细胞。”

  一个朋友,“她”?还是“他”?我想起刚才在门口偷听到的话,原来“爱丽丝”真的确有其人,能让江辰如此不辞劳苦来学习一首吉他曲的朋友,一定很重要。在生日上,听一首他用心学来的曲子,即使是锦绣片段,也很幸福。

  “怎么会呢?我听你弹得很不错了,多练习就好。”一语既出,我后悔莫及,吐吐舌头,连忙低下头。

  他诡秘狡黠一笑,如同勘破我心中事:“你听到了啊?刚才你真的在门口啊?”

  “我……我刚好路过。”“你也真是的,也不进来报个到,害我下课还在门口瞅了半天。”原来,刚才下课后他左顾右盼,是在寻我。我的心忽然涨潮如春水,漫漶汹涌,四周的空气,瞬间如花开明艳照眼。

  “哦!对了,找到你爸了吗?”“找到了。”

  “还真是啊!”江辰若有所思,搅动着手中的冰沙,若漫不经心地问道,“他们,对你还好吧?”

  “嗯,好!”他一问,我一答。话语的空当,我只顾低头吃冰沙,一盒红豆冰沙很快见底,只留一团融化后的残碎冰屑。抬起头,看到江辰正盯着我看,他笑问:“怎么样,好吃吧?”我点点头,跟着他一起走出店门。正是大人们的下班高峰,人潮汹涌,行色匆匆。我和他并肩站在路口,踟蹰不前,不知向左,还是向右。不道别,也不说话。许久,他空茫地看着人群说:“我不想回家,你呢?”“我也不想回家。”

  这座城市的西头,有一座荒弃的烂尾楼,灰青色钢筋水泥框架,岿然独存,工地上杂草丛生,走进去,草深齐腰,忽有大鸟从草丛中扑棱棱飞起,吓人一跳,平添一份惊悚诡异气息。

  我不知道江辰为何带我来这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随他来这里,这个我只见了第二面的少年,我怎么如此,心无戒备,不设防。

  或许,这种不辨和盲目,才是爱的迷醉之处。他拉着我的手上了几块水泥板,两人并肩而坐。当我抬头那刻,我才知道他来此地的意义。黄昏,一日之尽,一日光华的式微,在这光明和黑暗的温柔交接时刻,从喧嚣到沉静,从燥热至微凉,从繁忙到闲适。波谲云诡的余霞为幕,一排白杨在风中婆娑,如大师随手抹下的一道浓墨,浓墨之下,一条小河蜿蜒而去,听不见声响,如同寂静独自担当的人生,不起回声。

  黄昏中那种深藏不露的美,让人瞬间沉静下来。

  “你为什么不想回家?”我问。“家中一到晚上,总是有很多人来,烦死了。”他的口气中净是厌倦。后来,我从同学口中的议论得知,江辰的父母,皆在市政府任要职,位高权重,自然,家中少不了拜访送礼逢迎之人。一个人人羡慕的官二代,对自己的家庭,却时刻想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