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其实并不想把画画当职业,这个,只是爱好罢了,我其实,想学室内设计。我从小就整天幻想,有一大间屋子,我一定要按照自己的喜好,装扮成我喜欢的样子。”
“房子里,住着一对白发的老头老太太,坐在摇椅里,戴着假牙亲吻。就是苏茆茆和她的老公。哈哈!”江辰接着我的话开始胡诌开玩笑,而他描述的那幅桑榆晚景,却是那般温馨动人,我臊得红了脖颈,捶打着他,连喊“讨厌”,心里也止不住甜蜜涌动。
他嬉笑着左右躲闪,目光又暗淡下来,说:“洛秋说要考电影学院,到时候肯定分隔两地了。唉!”他叹口气。他也在为步步逼近的分离而苦恼。
而他的苦恼,只为与洛秋的分离。心底隐匿的痛,又绵绵密密地如青苔一样冒出来,可我还是笑笑地安慰他:“现在都只是说说而已,还有一年时间考虑呢!说不定到时候她改变主意了呢?唉!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到底要学什么,到时候再说吧!”
起风了,我站起来,说要回家了。其实我多想和他多坐一会儿,哪怕只是静静地坐着,什么也不说,静静地,看夕阳落下,甜蜜涌起。可是,现在,我只能逃离,我怕自己越靠近,越沦陷于自己虚构的温暖,无法自拔。我不要。
他没有挽留,说自己再坐坐,我走出几步,忽然听到他在叫我,回头,他的目光那么温柔真诚地看着我,“茆茆,以后,不要一个人来这里,这里太偏僻,不安全。”我使劲点点头,转过身去,紧跑几步。我知道,我们离得越来越远了。
坐在回去的公交车上,夜色四起,街灯如一些忧伤的眼眸,车厢内,回荡着刘若英的歌曲:“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不牵绊你,向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很爱很爱你,只有让你,拥有爱情,我才安心。”我不知道,这笑泪交织、冰火两重天的情感,淬炼出的是坚韧,还是易伤?
14
当有一个时间基准点横亘在眼前,似乎日子过得格外快,我第一次感到时间紧迫。
教室后的黑板上,写着高考的倒计时,那个醒目的阿拉伯数字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惶惶不安的心仿佛要被撑爆似的。我总是教室里埋头苦读奋笔疾书的那一部分人中的一个,隔窗望去有少年在奔跑,转身,起脚飞球,激起一溜溜狼烟,而我耳边,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时的沙沙声。
被爱情遗忘的孩子,惯于在学习中寻找真相,我不知道自己用功苦读是为了什么,在隐约的想象和模糊的未来里,总有一个光明的前途等着我,有一个深爱我我也深爱他的苍老少年等着我,取代江辰的位置。
期末考试,我的名次又前进了几位。因为想报考电影学院,父母为洛秋在群众艺术馆找了位资深前辈为她辅导,江辰每周末骑车送她到群艺馆上课。洛秋常常晚饭后,兴致勃勃地为父母朗诵诗歌,或跳一段民族舞,请他们做评委品评,有时候会要求云姨或爸爸和她一起,搭一段双人或多人小品,很认真的样子。
我依然常常在暗夜里写着一些无从寄发的情书。
隆冬的第一场雪降落的时候,校园里的贺卡也像雪片一样满天飞。同学们用这样一种传递祝福以此留念的方式,表达在青春的末世狂欢里那份惊惶不安。贺卡在我们的青春里,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它是安全系数很高的情书,言辞暧昧,却不会被老师抓,只有当事人才能读懂里面的微妙情感。那时的贺卡已经很精美,有打开后呈几何立体形状的,有带音乐和香味的,一张张金光闪闪,就像那金光闪闪的青春。后来的同学录,和最后的贺卡,有异曲同工之妙,同学录就像最后的情书,而贺卡,就像是这情书的一段暧昧前奏。
于是,我也决定写一张贺卡给江辰。
我跑到离学校很远的文具店,挑选了一张雪白的贺卡,打开后,有音乐淌出,一个立体的小房子,尖顶,方窗,贺卡的一角,有一行隐约的小字:“这个季节,爱与彷徨一起成长。”
晚上,我用左手练习了很久,才在信封上写下学校的地址和江辰的名字,第二天,悄悄塞入邮局门前的绿色邮筒。
他收到了吗?他看到后,会是怎样的心情?一切都不得而知。在校园里远远看到他,和洛秋站在一起,我想起那个词:一对璧人。
15
再一个清明到来的时候,已是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妈妈墓前的鸢尾花,在四月初雨中,叶片阔绿肥美,脱尽往日孱弱之态。那天,他坐在墓碑前,絮絮叨叨对妈妈说了很多话,他说:“青青,我把女儿照顾得很好,她现在长大了,马上要考大学了,你放心,我们的女儿,一定会很有出息。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