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暮春薄雨之后,操场湿滑,洛秋在体育课跑步时不小心摔倒,膝盖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破了层皮,一片红,几个同学陪她在医务室做了包扎。从医务室出来的时候,一个同学扶着她,伤口正好在膝盖上,走路稍稍屈膝,就疼痛难忍。我看着她一瘸一拐满面泪痕地走出来,很想上前问问,还好吧?哪怕只是一句“还好吧”,但那份疏离,让我依然站在远处的树荫下,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云姨亲自开车送我们上学,她一边开车,一边埋怨洛秋:“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女孩子,身上留下疤,以后穿裙子,都不好看了啊!”
第三天,云姨起床晚了,洛秋一边抓着书包一瘸一拐地朝门外走去,一边说:“不用送我了,我坐出租去。”
她的身影,笨笨地朝小区的甬道挪去,一棵玉兰树下,白衣的少年骑跨在单车上,焦灼地张望着,他在等她。
他扶她坐上后座,才再次骑跨上去,脚一蹬,车子稳稳当当地朝前行去。他那么快乐,我听到他朗声开着玩笑:“哇!洛秋,没看出来,你好重啊!”
“讨厌!”洛秋的声音,少了寒意,多了娇嗔。中午,在学校食堂,江辰为洛秋排队打饭,她坐在不远处的餐桌前,他在人群中回过头来,两人相视而笑,一霎眉语。旁边有一众喜欢江辰的女生对洛秋投去嫉妒的目光,恨不得摔伤的人是自己,也有一众男生对江辰羡慕嫉妒恨,恨自己无缘做洛秋的护花使者。
他骑着单车接送她上下学两个星期。我时常看着坐在后座的洛秋,忽然想起那些江辰在夕阳中骑车载我的日子,风把他的衣衫灌起,像鼓起的风帆,他带我去吃牛肉面,去吃红豆冰沙,在天黑前回家。
而从此,这些微小而缄默的甜蜜,都成为洛秋的专属。
周五放学早,我一个人坐公交回家。走进幸福小区的大门,甬道旁的一簇簇锦带花深红浅红纷披,却难留春天的脚步。五月,春之深处,一夏初颜。这时我看到少年的单车,校服的裙摆微微荡漾,高大的和窈窕的身影在地上交映重叠,他俯身低下头,清浅地将吻印在她的额头,她没有拒绝。
我怔在原地,泪水刷地流下来。我感到小小的心脏,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那里揉搓,酸楚而压迫的疼痛涌起,很疼。
这不是我期待的结果吗?我不是还说服洛秋接受江辰吗?我不是希望他快乐吗?我为什么,要难过?
不要难过,不可以疼痛。我不停地告诉自己,可是,眼泪又忍不住涌出。
我用手背擦去泪水。
好吧!那就疼一下下就好,一下下。
13
那个暑假,我开始写情书。我写:我不想出生,那么,就不必面对死亡。我不想开始,那么,就不必面对结束。我写:我的青春,是从遇到你的那一刻开始的。
那盒曲奇饼干我一直不舍得吃,终于坏掉了。那些无法寄出的情书,我都折成纸鹤,放在饼干盒里。每当折好的纸鹤坠落入盒底,我仿佛听到梦想跌碎的声响,每一天都有梦在心里死掉。
夏尽秋临,高三的生涯即将开始。我现在害怕开学,开学,意味着距离毕业更近,距离分别不远了。
又一次不约而同地在老地方相遇,算不算一种缘分?江辰的脸上,重新挂上不羁而快乐的表情,他重新做回那个快乐王子。
“怎么不去和洛秋玩?”我问。“她今天和几个女同学逛街。你呢,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想起开学,心烦,出来看看夕阳散散心。”我叹口气,望着西天边的一抹艳红霞光。“你上或者不上学,学校就在那里,按时开学;你念或者不念,书就在那里,早晚得念;你听或者不听课,老师就在那里,不下课不走;你学或者不学习,考试就在那里,不离不弃;你来或者不来,点名就在那里,爱来不来。黯然,上学,寂寞,无奈。”
他在我耳边,朗诵着一首自编的歪诗,我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你改的啊,你读过仓央嘉措的诗啊!我以后要叫你江有才了。”
“不是我改的,是从网上看的,送给愁眉苦脸不愿开学的小朋友。”我望着眼前的少年,多想告诉他,我不想开学,是不愿面对步步逼近的毕业、分别、离散,于是,我问:“有没有想过考哪所大学,什么专业?”
“我想学建筑,为大家盖真正绿色环保的房子。你呢,你肯定要考美院,稳稳的,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