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锦灰_作者:清扬婉兮(47)

2018-07-14 清扬婉兮

  “没了,就是死了,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爸!”郝时雨再一次紧紧地拥住了我。我睖睁在原地,说不出话来,那颗被痛苦挼搓的心,像碎玻璃一样在胸口轰然炸开。命运的手掌,左右开弓,向我袭来,而我,无力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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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在我出事的那天晚上,驾车和朋友一同外出吃饭,微醺而归,车子驶过三环时,因躲避一辆急转弯的面包车,撞上路边的隔离墩,一车两命,他,和一个叫安建国的中年男子。爸爸和安建国被送往医院后,先后不治而亡。那天的都市新闻和报纸,都完整地报道了这起车祸。照片里的银灰色轿车,扭曲变形,触目惊心。我在两天后才知道。

  因为尸体严重损坏变形,我未被允许去太平间见爸爸最后一面。很快入土下葬。在郊外的公墓,一块小小的墓地,向阳的风水之地,是他最后的归宿。来了很多人,他生前的好友、单位下属、生意伙伴、远房亲戚,都表情肃穆地安慰我们,然后各自散去。云姨在葬礼上数度昏倒,突如其来的灾难像一个巨大的榨汁机,沥干了她所有的水分,也抽走了她赖以生存的养料。苏岩曾是她甜美生活的养料。

  洛秋哭哑了嗓子。我也哭,可是更多的时候,我在不停地发抖。五月的天光,我却感觉孤身站在南极的远天僻地中,白茫茫,刺骨的风大片大片地灌到心里,好冷。

  人群渐渐散去。洛秋和云姨,渐渐恢复神志,彼此搀扶着,坐在一边的石椅上休息,神情萧瑟。

  几天了,郝时雨一直陪着我。“去那边树荫下坐一会儿吧!”她说。她扶我到松树后的一条石椅上坐下。我茫然地看着远处,那种茫无边际的绝望又向我袭来。我失去了贞洁,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从此这世上,我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而我深爱的少年,从出事到现在,像消失了一般,一直没有出现。我和洛秋都双双请假了,班里很多人都知道我们家出事了,有和洛秋要好的同学也来安慰她,可是,江辰,即使作为一个普通同学,也没有露一下面。

  此刻,我多想他在身边,即使我们无法再像从前,即使无法再并肩走下去,哪怕,此刻,他来了,站在远处,看一眼就足够。

  或许,他真的如洛秋所说的,是个自私冷漠的少年。我恨所有自私冷漠的少年。这时,一团面积巨大的阴影,挡住了我的视线。身材微胖的少年,有微微肥硕的肚腩,像一只肥软可欺的麦兜,他的表情腼腆又痛苦,欲言又止。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却又想不起来。“你,是苏茆茆吧?”我漠然地点点头。

  “我……我爸爸……我……我……”忽然,他哼哧地哭起来,“苏茆茆,对不起!”

  “你神经病啊!”郝时雨忍不住训了一句。“我爸爸是安建国,和苏叔叔那天晚上一起,然后,出车祸了。那天晚上,他们在抢救,我去见爸爸最后一面,爸爸告诉我,他和苏叔叔在等待救援的时候,互相约定,谁要是活着,将来要照顾对方的家人。可是……可是……谁也没抢救过来,呜!呜!呜!我……我……爸爸说,我长大了以后,要照顾好妈妈,照顾好苏叔叔的家人。”原来,他是同车死者安建国的儿子。他说得语无伦次,眼中蓄满泪水,向我表达了爸爸最后的祈愿。原来,苏岩在弥留之际,也曾想过,嘱托幸存好友,给我最后的庇护。可是,谁也没有幸存下来。

  我茫然地摆摆手:“不用了,我们会照顾好自己,你也失去了亲人。”

  “我……”他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又咽下。郝时雨劝他先离开,有话日后再说。他转身,脚步缓滞地走向不远处坟前的中年妇女,扶起她,下山去了。也是一个倒霉的可怜的孩子。

  家里的气氛变得很微妙,三人许久地不发一言。云姨不再按时做饭,即使做了,也是缺盐少醋。

  我在浴室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和洛秋迎面撞上。她的眼睛依然红肿着,忽然盯着我的脸,问道:“你的额头怎么了?”

  我伸手去摸,那里是一块红肿,那晚被打留下的痕迹。此刻,她的关切询问让我心里微微一暖,我低下头,装作不以为然:“没事,不小心撞的。”

  洛秋的目光,忽然闪过一丝慌乱,她不安地低下头,说:“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