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多谢大娘了。”白螺半天才回过神来,收了信笺笑,随口问,“那二公子那边怎么回?”
顾大娘瞥了白螺一眼,嘴里笑道:“二公子那边也没什么不好说话的——老实说,远桥二少爷本来就有些不乐意娶亲,老夫人怕他这几年在外头玩的心野了,想给他说房媳妇——这次不用成亲了,他自然是乐得逍遥。”
白螺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封银子来,说是权做谢仪。顾大娘推让了一番还是收了,笑吟吟开口:“崔家说姑娘单身在京城,女方这边陪嫁什么的都从简好了——就当那面花镜是陪嫁。姑娘放心等九月初九的黄道吉日——百花崔家也是京城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长子娶亲自然要风风光光,保证半点都不会委屈了姑娘。”
白螺只是笑笑,似乎对于这些毫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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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雪儿,这一次我可真的要嫁人了。”送走了顾大娘,白螺关了门回到房中,忽然叹了一口气,对着架上的鹦鹉道,“以后你也不用老是问我什么时候嫁了。”
一边叹气,她却一边笑了,重新拿出那张信笺来看,有些戏谑:“真是的,也不知道这一世的玄冥是什么模样——高矮胖瘦?希望能比上一世那个落魄秀才的样子来得稍微俊秀些吧。”
听她含笑自语,白鹦鹉“喈”的一声,抖抖翅膀,一副“懒得理你”的表情。
白螺重又展开信笺,看着上面的题诗,慢慢地,眉间的神色却又转为悠远凝重——这一世才刚刚开始,以后的路不必预料都是知道的。上一世眼睁睁看着玄冥死去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每想起来依然痛彻心肺,让拥有钢铁般意志的她都不由觉得深深的无力。
镜与人俱去,镜归人不归。无复仙娥影,空留明月辉。
如今,破镜算是重圆了,然而未来又是如何?
但是无论如何,她想她有足够的勇气,直面未来的千变万劫。
番外 胭脂
曼陀罗,产于北地。春生夏长,绿茎碧叶,高二、三尺。八月开白花六瓣,状似牵牛而大,朝开夜合……《法华经》言:佛说法时,天生曼陀罗花,盖梵语也。
——[清]陈淏子《花镜》卷六花草类考
缘起
湖州,南浔的雨天。
一下雨,七月灼热的江南便仿佛饱吸了水的宣纸,一层层的晕染开来,处处如同水墨画。夹岸柳丝拂水,水面上开满了荷花,有乌篷船从桥下咿呀地摇过去——船头上坐着一个少女,穿着白色短旗袍,纤细的手腕上带着伶仃的翠镯,静静地打着一把油纸伞,远远看过去宛如画图中人。
“姑娘,看,这就是小莲庄,”船家摇着撸,沿路介绍,“里头住的是‘四象’里排第一的刘家,南浔的首富——刘家五代同堂两百多人,这宅邸,比起皇宫也差不了哪儿去了吧?”
“是吗?”那个少女应声抬头,那一瞬船夫忽地失了神。眼前这个女客人瓜子脸,下颔尖尖,眼眸秀气灵动,眉毛很淡,宛如一抹远山横黛,然而她的脸色却出乎意料的苍白,似最上等的白瓷,细美精致,却没有一丝生气,眼角有一滴坠泪痣,盈盈欲泣。
不知为什么,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船家便不敢再和她对视。这个自称“白螺”的女子,怎么看起来就不像是这个世上的活人呢?
“是啊,这里和我以前来的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坐在船头的女子轻叹了口气,若有所失的喃喃。“我记得这片地方,以前是一个很大的桑园。”
“桑园?姑娘上次来这里是啥时候啊?”船夫看着她也不过二十年华的模样,却一副如此沧桑口吻,不由得有些好笑。
然而那个女子侧头微微想了一下,道:“大概已经有六百年了吧……”
“……”船夫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接话。
柳丝拂面而过,船在画中行,两岸皆是豪门朱户,庭院深深。如今是清末同治年间,南浔是天下的丝织中心,巨贾云集,有“四象、八牛、七十二墩狗”之称。民间以当时家财达百万两白银以上者称“象”,五十万两以上不足百万者称“牛”;三十万两以上不足五十万两者称“狗”——而小莲庄刘家,便是其中的楚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