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镜_作者:沧月(112)

2018-07-09 沧月

  从水上看去,小莲庄白墙黑瓦,墙里垂柳迎风,处处有亭台楼阁掩映,在烟雨里看去竟似图画,静谧写意中透露出富甲江南的雍容气派。在这样的水墨意境里,忽然传来了悠扬宁和的歌声——

  “常常喜乐 向主高歌

  不论环境如何

  高山或低谷 主都看顾

  相信就能蒙福。”

  这是赞美诗。唱完了一段又用洋文重复,一咏三叹,在这纯正的江南意境里显得有些突兀。船头那位白螺姑娘不由得愕然,循声向着来处看去——只见南浔的白墙黑瓦之中露出一座尖顶的房子,屋脊上伫立着白色的十字架,歌声正从里面传出。

  “这里也有教堂?”她问,觉得怀里的东西动了动。

  “嘿,西洋人的玩意儿如今遍地开花。”船夫看到她惊讶的神色,有些不以为然地指了指,“南西街那边有一座教堂,有一帮剪了辫子的家伙天天一大早就聚在那儿,吵得人不能睡——你说,闹拳匪那阵子怎么没彻底弄死他们呢?”

  拳匪?白螺看了船夫一眼。那一眼里的神色令他打了个寒战。该不是也是个信洋教的吧?船夫连忙埋头摇橹,不敢多说。

  圣歌悠扬,隔水而来,在晨曦中渐渐停歇。

  白螺皱着眉头听了许久,觉得怀里的异动越发强烈。她用手指扣住,看着远处的教堂,开口:

  “这教堂是什么时候建在南浔的?是庚子年闹拳匪前么?”

  “嘿,那可不是?很有些年头了!”头发花白的船夫点头,回忆着,“咸丰年间就有了吧?一个叫马约翰的老神父带着一个年轻的神父盖起来的,八年前闹拳匪的时候被拆了,里面的洋人也都跑了,最近一两年又渐渐旺了起来——那些留洋回来的年轻人都喜欢上这儿来。嘿,以为剪了辫子,信了洋教就了不起啊?”

  白螺沉吟:“那……这里有洋人开的医局么?”

  “也有啊!据说卖的都是西洋来的药片药水,什么阿司匹林的,还有用针把水扎进肉里的……看着真吓人。”船夫喃喃,“不过确实也治好了许多人病——洋人的药店一开,仁和堂生意一下子被分去了很多。”

  白螺皱了皱眉头:“那么,仁和堂里的丁大夫,他信洋教么?”

  “咦,姑娘也知道丁大夫?他的医术可是远近闻名!”船夫倒也不诧异,“丁大夫是诗书传家的,怎么会信红毛鬼子那一套呢?”

  “哦。”她没有说话,只是探手入怀,拿出一件东西来,“但这样东西,似乎却是丁大夫家里的。”

  那是一只精美的瓷盒,看起来像是有点年头的东西,两寸直径,描金垂釉,天青色的盖子上,用工笔细细画着一幅美人图——但奇怪的是,那个美人却不是中国的传统仕女,居然是个金发碧眼的洋女人,丰腴白皙,胸口袒露,哺乳着一个赤裸的婴儿。船夫瞥了一眼,连忙转开头啐了一口:“洋人的妖精!”

  白螺笑了笑“那是圣母玛利亚。”

  然而,这个瓷盒却是裂的,那一道裂纹正好从圣母的脸上划过,让宁静祥和的容貌变得有些支离破碎,透出一种奇特的诡异来。

  “仁和堂就在前面了。”船夫摇过了桥洞,指着前面,“丁家祖传三代,是我们南浔最大的药店,丁大夫的医术更是江浙闻名。你看,就是岸上那家——”

  “没开门?”白螺远远看了一眼,问,“为什么大白天的也不开张?”

  船夫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只怕姑娘要白来一趟了。丁大夫忽然重病,仁和堂已经三天没开门了。”

  白螺并没有露出意外或者失望的神色,只是问:“怎么病的?”

  “听说是因为前几天家里进了贼,丢了重要的东西,一时间气急攻心便卧床不起。”船夫啧啧摇头,“造孽哟,杀千刀的贼!可怜的丁大夫,治好了千百人,可自己生了病却……”

  “丁大夫病了,他家就没有人出来经营仁和堂了么?”白螺继续问,“人一病倒药店就关门,总不是个事儿。总有其他人掌局吧?”

  “他哪里还有什么家里人……孤家寡人一个。”船夫叹气,“老爷和老太太去世多年,他自己又没成家,膝下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如今病了只怕也没人照顾,可怜,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