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仔细回想着,试图梳理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一切:她记得自己从酒吧“逃”出来之后,脚还没站稳便觉得后颈间一下刺痛,然后整个人就失去了知觉;现在的她,不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都不知道距离那下刺痛,时间过了多久。
她隐约听到门外有人讲话的声音,便起身下床,拖着沉重的步子朝门口挪去。
开门的瞬间,正巧钟原推门进来,余知予几乎直接撞了个满怀。镇定剂的药效还未完全退去,她的脑袋里还嗡嗡地吵着,身体里也像灌满了铅;她摇晃着后退了几步,踉跄地险些摔倒。
“小心!”钟原一把将她扶正了起来,慌乱中游走着视线寻着余知予飘忽的目光。
“怎么是你?”余知予这才看清钟原的脸,她的脸上掠过一丝惊喜,随即又飞快地消失了;她挣扎着从钟原的双手中挣脱,转身顺手扶住一旁的一把椅子,才不至于摔倒,“我怎么会在这里?”
钟原伸出的手被晾在半空好一会儿,直到确定余知予已经站稳,才借着抬起的手将房间里的灯打开;又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条,打开来递到她眼前。他不想对她有任何隐瞒,更何况,这件事本就无需隐瞒:“这里是我家;中午有人打电话给我,我找到你的时候,只有这个……”
余知予低头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字,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她即使再聪明,一时之间也无法推断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有,钟原刚刚说“中午”?难道,自己被从酒吧带走,已经一整天了?
她突然被钟原从背后紧紧地抱进了怀里,似乎要将她整个人扣进那幢身体里一般,力度大到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此刻的余知予,居然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钟原浑厚的胸膛和暖融融的体热,还有那颗近在咫尺,正砰砰跳动的心。
“知予……真的是你,真的是你……”钟原机械性地重复着这句话,既像是问题又像是答案的一句话;他闭上眼睛,感受着眼前这份虽如梦境却无比真实的存在。
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汩汩而下,没有一丝停顿地直落到余知予肩头。八年来,也只有在此刻,他可以放肆发泄自己的情感,和那些极少与他有关的,属于一个正常人再常见不过的眼泪。
他眼中盛得下扑面而来的所有质疑与责难,也盛得下每朵浪花中藏着的辛酸与甜蜜,可此刻,竟盛不下两行温热的眼泪。
余知予并没有用拥抱来回应他,她抬了抬手,又放下。
她不是不爱了。那些被她掰着手指数过去的两千多个日夜,钟原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从决定回到尧市的那一刻起,她便在心中画了千百种与他重逢的画面,当然,除了眼前正在发生的这种。
她不确定,现在的钟原是不是仍旧和以前一样爱着自己;自己经历的那些,他能接受吗?还有那晚,经过酒店门口时,坐在车里的她明明亲眼所见钟原对那个女人呵护有加……
她甚至无法判断现在的这个拥抱,究竟是朋友亲人间从心的激动使然,还是独属于恋人间失而复得的喜极而泣。那么,她该如何支配自己的思维,来传令自己的身体,以正确的方式来回应他的这个拥抱呢。
结果是,余知予突然挣脱钟原的怀抱:“不早了,我该走了!”
钟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快走几步绕到余知予面前,双手罩住她仿佛正微微颤抖着的双肩:“怎么了?知予,你怎么了?”
她再一次挣脱开:“我没事,只是想离开!”她忽然又抬起眼,“给我点时间,行吗?”
她眼里含着的泪光,倔强地被忍住在眼眶中;可是这份倔强在钟原看来,只觉更加心疼。
“好。”钟原点点头,沉默半晌,像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那我送你回去吧,你看你现在……”他指了指余知予绵软无力的身体。
余知予的目光飘向钟原又迅速收回,便没有再拒绝,低头算是默许。她从来都无法拒绝钟原,她依赖着他,从开始到现在。
上车时,钟原有些吃惊地看着余知予上车后熟练地系上安全带,完全不像以前,每次都需要自己提醒或者帮忙。他的心微微一颤:原来她可以不再需要自己。
余知予执意在一处街口下了车,她本没有故意躲着钟原的意思,只是突然间,不想被钟原知道自己现在住在哪里;钟原没有再坚持,也根本无力坚持,他生怕眼前的余知予同那被风吹干的沙子一样,被攥得越紧,流失的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