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虚幻?怎么会是虚幻呢?
夜来的死是虚幻么?眼前这一家人的悲痛会是虚幻的么?他心里的愤怒会是虚幻的么?事隔多日,只要一闭上眼睛,她最后的话语就会在耳边不断地响起——“我不想死在看不见你的地方”——那漫天的烈火似乎灼烤着他的灵魂,令他昼夜不得安宁。
——那种痛苦、那种憎恨、那种眼睁睁看着失去一切的绝望,又怎么会是虚幻!想到这里,他只觉得左手臂上又是一阵灼热,一股杀意和愤怒在内心重新燃烧起来。他情不自禁地反手握上了刀柄,却猛然惊醒。
是的!他拔刀用的,居然是左手?
他一生征战,上阵杀敌向来习惯用右手,然而在方才刺客来袭的那一瞬间,他居然想也不想地用左手反手拔刀!——那一刻,他甚至没有完全回过身,也没有看清楚来袭的是谁,完全是出于一种奇怪的本能,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做出了反应。
也可以说,在那生死交睫的一瞬,他被一种奇怪的力量操纵着、自己救了自己的命!
这是怎么回事?白墨宸低下头挽起左臂上的袖子,再度看到了手肘部位那一道奇特的淡淡金色疤痕——那一瞬,火海里那个虚幻的低语声又在脑海里响起来了:“交换么?”
他猛然打了个寒颤,咬住了牙。
什么交换!到头来,夜来不还是死在了那一场大火里?是的,那个声音一定是个幻觉……是自己在走投无路之下产生的幻觉!
然而,当他那么想的时候,左臂却涌起了一种灼热的感觉,蠢蠢欲动。
“叔叔?”小女孩安心刚要过来和他说话,却立刻退开了两步,站在那里惊恐地抬起头来看着他,满脸泪痕,不敢上前——佛堂里满地的鲜血,那个军人浴血半身,挽着袖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肃杀而黑暗。
这个叔叔……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从一开头见到他,他的身边就充满了鲜血和尸体,令人恐惧。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神和语气却又是让孩子放心的,如此熟悉,就像是……像是一个兄长那样,亲切而熟稔。
女孩恐惧的眼神令白墨宸回过神来,开口问:“怎么了?”
他的语气里还是残留着奇特的杀意,安心半晌不敢动,好容易才低声怯怯呜咽道:“娘……娘在后屋哭得昏过去了!我好怕……大夫说过,她的眼睛已经瞎了,要是再哭,损了心脉,就要……”
“别怕。”空桑的元帅屈下了一条腿,平视着小女孩,柔声安慰,“有我呢。别叫我叔叔了……我叫我哥哥。”
军人的眼神柔和了下来,令安心不再害怕。她站在那里,任凭这个叔叔抬起粗粝的手擦拭着脸上的眼泪,嘟囔着:“真是的……忽然冒出来一个姐姐,忽然又死了!……娘不吃不喝,每天只是哭……这可怎么办啊……店也关了……我们快要没钱吃饭了!”
“别怕,有我在。”白墨宸擦干净了她脸上的泪水,柔声,“我们带娘回家吧。”
“回家?”安心愕然地看着他,“回八井坊么?”
“不是那一个家,”白墨宸摇了摇头,眼神忽然变得很辽远,望着北方,喃喃,“是另一个更老更远的家……你不要害怕,我会代替你姐姐照顾你们一家。”
“啊?”小女孩不解地看着他,“那……你到底是姐姐的什么人呢?”
孩子是天真无邪的,问的时候理所当然毫不思索。然而,这个简单的问题却让白墨宸震了一下,竟然不知如何回答。是啊……他,算是夜来的什么人呢?他们在黑暗中相伴多年,深爱彼此,然而从开始到结束,居然都不曾见过日光。
一念及此,另一种剧痛便在他心底蔓延。
“她救过我的命。”许久,他才低声回答:“我答应会替她照顾你们,就像是你们的哥哥一样——这样好不好?”
“……”安心看着这个军人,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怎么?”白墨宸不解。
“我姐姐……真的和你很好么?可是,有时候你看起来好怕人呢,”安心怯怯地看着他,有些畏缩地喃喃,“就像那天晚上在大院子里,那些人都跪着,哭喊着求你饶命,你……你是真的要杀他们么?真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