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一下,整个车厢沸腾起来,收牌的收牌,穿鞋的穿鞋,拿行李的拿行李。坐我旁边的大哥,从头顶的行李架上取了一个旅行袋递给我:“大妹子,这包是你的不?”也不等我答应就塞我怀里。
我抱着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我这是做梦吗?可怀里袋子的重量,车厢里的汗臭脚臭味,身下火车的颤动都那么真实。我回到了20年前,刚来墨城的那一刻?
不不,这不可能,怎么会有这种事,一定是我睡昏了头,不行,我再睡会儿,可能醒过来就好了。我准备再睡,这才发现,枕着的皮质小手袋,已经变成了我妈亲自缝的布袋子,里面的小物件隔着薄薄的布料,硌得脸疼。
旁边大哥看我又准备趴下的动作,伸手在我肩膀拍了一把:“妹子,火车到站了,再困也不能睡。”
大哥热情异常,觉得我可能是睡糊涂了。一手提过我的旅行袋,一手拎着他的蛇皮口袋,招呼这我去车厢交接处准备下车。
也不用怎么走,拥挤的人群自然就挟裹着昏头昏脑的我,把我带到了出站口。
“妹子,你怎么走?”邻座大哥黑红着一张脸,似有邀请邀请结伴同行之意。
我连忙拒绝道:“您先走吧,有人接我。”
话一出口,大哥就惊讶了:“妹子,你怎么能说那么好听的普通话,我听着比那几个乘务员都好听。”
这么多年我普通话都说习惯了,当然是张口就来。这才想起,这位大哥似乎和我一样是南水上车的,我们一直说着南水的方言,现在突然说普通话,他当然惊讶了。
我连忙改了口音:“这不是到墨城了嘛,就学着说说。”
大哥扭捏着不走,一张黑脸,又红得黑了几分。
“大哥,我得去找我家里人了,以后咱们有缘再见。”有缘再见,在这个没有手机没有网络的年代,能有什么缘分再见。
大哥倒是相信了的样子,嘿嘿傻乐着和我说了好几回再见,才念念不舍的走了。
我这小胖丫头模样,他竟然也看得上?我其实体重算健康,偏偏个子不高,有点肉就显得有些胖。怕涂毓淮看不上我,我费了多大功夫,挨了多少饿,受了多少罪,才减了下去,不过也落得一身毛病。
第五章 再次初见
想到涂毓淮,我一下子反应过来,连忙往往站口回看过去。我刚才顾着和大哥说话,一路跟着走出了出站口,现在才想起涂毓淮应该还在站口等我。不用细找,一下子看到了长身而立的他。他个子高,在高个子多的北方,也是鹤立鸡群。
我怅然的看着他的背影,他穿着当时最流行的皮夹克,领口是翻皮的卷曲的羊羔毛。短款的夹克,显得他纤长挺拔。他举着手,虽然身体挡着,可是我知道,他举的牌子上,写着“安燕回”三个字。他是来接我的!
姑妈就像父亲说的那样,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他们一家子都是善良的好人。虽然我爸当年把他们得罪得狠,可他们还是只因为一封电报,就还是来车站接我了。
出站口渐渐人少起来,接站的,下车出站的人,都慢慢少了下来。涂毓淮依旧举着牌子,姿态挺拔傲然。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被他吸引。小县城来的懵懂小姑娘,到墨城来,第一个见到的就是王子一般的人,汹涌的爱慕夹杂着浓厚的自卑滚滚而来。从此,我再没了自己,半辈子都用来委曲求全。
鼓了鼓勇气,我拎着旅行袋朝他走了过去。是再活一世也好,是梦境也好,这一次,我再不许自己卑微的过了。我的生活里,没有涂毓淮,只有我自己和家人。
我从背后戳了戳他的背,心情比我想象的冷静很多。他转身,熟悉的脸透露着陌生。我一直觉得他被时间忘了,认识二十年似乎都没什么变化。反倒是我心事多又操劳,老得反而有些快。他明明大我四岁,看上去,我反倒是比他大。现在看着年轻时候的他,才惊觉他确实也没能逃过岁月,只不过我一直在他旁边,没有发现。
“安燕回?”可能不喜陌生人的触碰,他无意识的皱了皱眉,指了指牌子上遒劲有力的三个大字。
“是我。”我微笑着用普通话回答。记得以前第一次见到他,我惊为天人,一听到他低沉和缓如电视里的人一样的声音,我就傻了。我不敢在他面前开口说话,怕他嘲笑我不会普通话,更不敢讲那一口语调奇怪的方言。哪怕他夸赞说我讲的方言软软糯糯,是他听过最好听的,我也觉得是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