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冰火不相容的东西,怎会汇聚在同一个人身上……
不,他没有看错。七年之前,他便已经感觉到了。
左钧直半梦半醒间,只觉得眼前亮得有些难受,又有逼人的气势压上身来。吃力地睁开眼,便见明晃晃的一片,张牙舞爪腾云驾雾的九龙团补子正对眼前。
一惊坐起,明德的爪子却还挂在胸前衣襟上,松落里衣险些被拉了下来。她慌忙剥开明德的手,拢了衣衫跪倒在床榻上。眼角瞟了一眼窗外,仍是蒙蒙未晓。
明严穿成这样,当是要去早朝的。早朝之前,怎么又心血来潮地来看他儿子?明德终于开始活蹦乱跳了,她难得解了衣服和头发舒舒服服睡上一觉,他便这样一声不响地闯了进来,像是自己家似的……算了,这就是他的家。
静了半晌,也不见明严有何话语,她小心伸手去摸她的官服,试探道:“陛下,小殿下既是已经好转,臣是不是可以……”
“想走?”明严眉头一凛,“先问问朕的儿子让不让。”
左钧直心中有些悲凉。怎么……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她好歹是个读书人,好歹是个有品有秩的朝官,现在怎么就沦为一个小娃娃的保姆了呢?
正悒悒间,听见明严问道:“左钧直,你多大了?”
她小心翼翼道:“禀皇上,微臣过了年,就十九了。”
“十九了啊……”他似是自言自语,顿了顿,指着桌上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套白罗青单道:“穿这个。”
何时来的一套女装?
上衣下裙,十幅潇湘水。璎珞玉玦,明琅寸光。
她不傻。
这等制式,分明就是宫裙。能穿之人,不是皇亲,便是妃嫔。
这一穿上,再也别想脱下来。
她万分不解。
明严为何要这么做?
无论他是存了什么心,她都绝不可能答应的。
飞快爬下床,冰凉的大理石地面硌得她只着了菲薄裤子的膝盖生疼。
“臣以六部朝臣之身,服此裙装,于礼不合,有违朝纲。”
明严掬起她一绺青丝挽在手指上,不无讽刺道:“一个女人,竟敢自称六部朝臣,妄谈礼制朝纲?”
左钧直僵持着,纹丝不动。
“左钧直,你身上穿的是官服,还是宫裙,都是朕一句话的事。朕想给你剥了就剥了,想让你穿上就穿上。懂么?”
左钧直身子微颤,仍是硬硬道:“臣不穿。”
“你要抗旨?”
左钧直倔强仰起头来,苍白着脸色道:“臣虽食君禄,气节不可移。”
“好个刚直不移的左钧直!”明严自幼说一不二,何曾被这般抵抗过,怒极而笑,“你在东瀛折腾的那一次朕已经领教过了,你以为朕还会由着你想死就死!”说着长臂一捞,将左钧直丢上搁着宫裙的矮桌,一把扯落了她腰上衣带。
左钧直急中生智,落上矮桌时伸臂将桌上一套汝瓷茶壶茶杯尽数扫落地下。
叮里哐哧一阵刺耳的瓷器碎裂之声。床上的明德终于被惊醒,揉揉眼睛,惊恐看见左钧直衣衫不整被明严按在桌子上,顿时大哭起来,慌慌忙忙跑过去抱住明严的腿往后拖:“父皇父皇!不要欺负姐姐!”
小明德哭得撕心裂肺,明严皱着眉,一松手之际,左钧直立即滚下桌来,跪在地上将明德抱在身前,轻言抚慰道:“小殿下别哭,皇上不是在欺负臣,皇上是觉得臣没有照顾好小殿下,要教训一下臣。”
明德搂住她脖子,抹了把眼泪怯生生望向明严,道:“父皇,姐姐把儿臣照顾得很好,不用打她屁股!”
不愿再多看明严一眼,左钧直温声哄道:“小殿下最乖了,皇上要去上朝了,和皇上跪安后我们再去睡个回笼觉好不好?”
明德乖乖嗯了一声,有模有样地向明严行了礼,巴着左钧直回了床上。
竟然就这样被下了逐客令。明严冷冷盯了左钧直一眼,推门而出。
谁也没有注意到,明严推门的那一刹,宫廊柱后,丽裾一闪而隐。
左钧直躺在床上,两眼直勾勾望着床顶。
她想不通。方才那是梦是真?如果
说之前入朝为官,是明严觉得她译字之才可为他所用。那么方才强迫她着宫裙,却是何意?她有几分颜色,她自己是知道的。倘是她够美,也不至于长到了快双十年华,仍是嫁不出去。刘徽尸骨难觅,常胜下落不明。她心中空空荡荡,不知何处可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