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届时赤斤族人,俱为我天朝子民,茶马免赋,享我天朝荣恩。”
如下重药,一剂猛似一剂。
赏卜塔儿直勾勾盯着手中宝钞,一言不发。
“对了,得告诉大人一声,这宝钞,须加盖卫所都指挥使之印,方可流通。”
左钧直使团十数人一行,跋山涉水,历时两月有余,两渡黄河,越过乌鞘岭,方经由河西走廊抵达嘉峪关,来到这出关西行百里之外的骟马城。
女帝及云中君与使团若即若离,虽与使团同行,却极少露面。使团中人俱为吏部秘密拔调,行止严明大方,更兼忠心耿耿、守口如瓶。
进入河西地区,定期补给大多依赖太平驿。
这太平驿,绝非简简单单的一个驿站。马场、客栈、钱庄、镖局、衣食铺子等一应俱全。对于往来客商来说,太平驿的价钱是比别处贵些,但贵在两个“全”字:安全、齐全。
西域一路,盗贼无数,心黑手辣,唯独太平驿从来无人敢犯。
只因黑道白道的人都心知肚明,太平驿,乃是旧日北极会堂、当今天朝内库所设。
和太平驿作对,那便是同北极会堂作对,同云中君作对。
左钧直幼时去过乌斯藏,却因着高昌不容她父母二人的关系,不曾来过西域。这次来,才发现云中君在西域的名头,似乎比女帝还要大。想来也是合理,天朝疆域,北至嘉峪关长城一线,西抵撒里畏兀儿与乌斯藏,而云中君旧日北极会堂的势力,却是穿过阿尔泰山、天山和葱岭,北达罗刹国、西至花剌子模。
西域有句行话:宁杀天军十将,不惹云姓一人。
待问及此话作何解释,满面皱纹的老人却面露畏惧之色,连连摆手道:“莫提莫提,流沙河水赤,黄沙化作红。一战千人死,江湖一夕空。”问不出更多的故事来,左钧直也只得作罢。大约是武林人士被灭杀一空,鲜血将西域的流沙河都染成了红色吧。她却无法想象,这几日路上所见的那个容颜不老、终日不动不言的瞎子云中君,是如何做到以一人之力狙杀千名武林高手的。而云中君除了对女帝偶有回应,几乎是个无情无绪的活死人,却不知什么事情能让他愤怒至此、大开杀戒。
左钧直离京之前看过撒里畏兀儿番酋长呈递给皇帝的书信,那书信言语缠夹不清,只知西域一团混战,往来贸易之路滞堵不通。
待来了这里,才发现事情远远没有之前想象的那么简单。
简直就是一团乱麻、一锅糊粥。
左钧直并非急躁冒进之人,索性也不急着前去撒里畏兀儿,在嘉峪关外先盘桓了几日,乔装打扮去查访西域局势。若是一般人,早被那些畏兀儿、回回、乌斯藏、蒙古等诸多不同部族、不同国家、乃至不同宗教的名字和历史搅得头昏脑胀,但好在左钧直打小就是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话长大的。白度母夫人有三个贴身侍女,五个亲信护卫,分别来自乌斯藏和西域不同的地方,常常因为吃猪肉吃牛肉、喝青稞酒马奶酒之类的事儿相互掐架。所以左钧直如今听起西域诸邦纷争的故事来,倒也不觉得头疼。
左钧直敏锐地觉察到,问题的关键,不在撒里畏兀儿,不在吐鲁番国,而在于高昌国相邻的哈密国。
阿木郎不是叛变,而是复国。
女帝统一南北之后,封哈密国国王安可帖木儿为忠顺王,赐予金印。
去岁年底,吐鲁番速檀阿力率兵攻破哈密城,俘虏哈密王,夺取金印。哈密国右都督阿木郎起兵反攻。
撒里畏兀儿广袤千里,位于嘉峪关西南,西距天可里、哈剌火州,北抵沙洲、赤斤,东抵罕东,南界乌斯藏。天朝原本赐予撒里畏兀儿酋长卜颜帖木儿部下五十八铜印,设安定、阿端、曲先三卫,据守关西。然而三卫势力随着部族分裂日渐式微,速檀阿力破哈密之后,又分兵攻伐撒里畏兀儿,夺取铜印,废除三卫。
吐鲁番在速檀阿力称帝后快速兴起,嗜战好杀,乃是天山以北尚不臣服于天朝的唯一一个国家。
本来吐鲁番打哈密,都是在天朝疆域之外。哈密不向天朝求援,天朝也不便出手干预。
可是打掉安定、阿端、曲先三卫,那便是侵犯天朝疆域。是可忍,孰不可忍?
更何况,倘是吐鲁番掌握哈密这天山北麓的贸易要道,天朝陆上与西方的贸易往来必然会被切断。如此一来,西面多出一个强敌,天朝希望均衡西域番邦势力来羁縻北胡的安边策略很可能会落空。除此之外,内库的外贸和税赋收入也将大减,东北正在作战,军费恐将吃紧。